「……剥落。」
沙沙——沙沙——
那声音贴着门板,异常清晰。干燥,粗糙,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门外,缓慢地、耐心地,蜕去一层无形的外壳。
我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耳朵紧紧压在冰冷的木板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细微震动带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胃袋拧成一团,67%的生理机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我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眼球艰难地转动,瞥向屏幕。
字数统计疯狂跳动!
「6450…6489…6527…6601…」
就这短短一句话,加上门外那恐怖的“配音”,字数瞬间暴涨了近两百!
高效的叙事路径……
代价是门外那东西的“演出”变得更加具体,更加逼近。
沙沙声停止了。
一片死寂。
它停在了我写下的“剥落”这个词之后。像一场完美的、同步的谢幕。
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升。它停下来了。然后呢?剥落之后……是什么?
我僵硬地维持着贴门倾听的姿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动着:13:01。
字数停留在「6601/500000」。
那东西……还在门外吗?
我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开,远离那扇门板,直到后背再次抵住冰冷的墙壁,才虚脱般地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
完成了。又推进了一部分字数。以无法估量的精神消耗为代价。
邮箱界面里,那行“警告次数:2/3”依旧悬着,没有增加。
祂满意了吗?
我抬起头,看向屏幕上的文档。那最后一句关于“剥落”的描写,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段落末尾。
而整篇文档,从我卡文的那栋鬼楼,到自动书写延伸出的皮革台阶和血字,再到我被迫写下的嫩芽、露珠、门外的声响……已经变成了一锅混乱、诡异、支离破碎的大杂烩。
主角在里面经历着无法理解的恐怖循环。
我在这外面,经历着另一种形式的、同步的循环。
写作,触发异象,恐惧,继续写作。
这就是祂要的“深度”?
胃部的绞痛将我从短暂的麻木中拽回现实。饥饿和干渴像两把锉刀,反复打磨着神经。生理机能:66%。
我需要吃,需要喝。
但桌上的饼干早已吃完,水瓶也空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桌子,又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出去?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门外那可能存在的、“剥落”了什么东西的未知彻底压碎。
我不敢。
可是不出去了,我会渴死,饿死。生理机能降到某个临界点,或许直接就算“生命状态终止”?
就在这绝望的僵持中——
咔嗒。
清脆的敲击声。来自我的键盘。
我猛地一颤,惊恐地看去。
键盘没有动。
声音来自……屏幕里?
文档界面,光标自己移动到了新的一行,开始敲出字。不再是之前那种疯狂的刷屏,而是缓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他感到濒临极限。于是,那‘循环’怜悯地……予他一瓶水。」
最后一个字落下。
咕噜。
一个东西凭空出现在桌子边缘,晃了一下,倒了下来。
是一瓶矿泉水。最常见的透明塑料瓶,里面晃荡着清澈的液体。
瓶身没有任何标签。
我瞳孔紧缩,死死盯着那瓶水,又猛地看向屏幕,再看回那瓶水。
祂……“赐予”的?
因为我的生理机能过低,影响了“书写”效率,所以祂“怜悯”地给了我维持“燃料”?
巨大的荒谬感和屈辱感再次淹没了我。
但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一把抓过那瓶水。触感冰凉,塑料瓶壁凝结着细微的水珠,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
拧开瓶盖的动作因为颤抖而显得笨拙。
没有气味。
我仰起头,贪婪地灌了下去。
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涌入火烧火燎的胃袋,带来一阵短暂的、近乎痛苦的舒缓。
喝了大半瓶,我才停下来,喘着气,看着手里剩下的水。
所以……只要我继续“高效”地书写恐怖,探索“循环”,祂甚至会“奖励”我维持生存的基本所需?
让我保持在一个既能持续产生恐惧,又不至于立刻报废的“最佳”状态?
屏幕上的字数,又增加了。
「6620/500000」。
连祂的“怜悯”,都被计入了字数。
我看着那增加的数字,看着手里冰凉的水瓶,突然发出一声极低、极压抑的嗤笑。
像哭,又像笑。
所以,这就是我的“拯救”?
不是天光降临,不是斩妖除魔。是在这无尽的恐怖循环里,靠着取悦祂,靠着饮鸩止渴,苟延残喘?
屏幕右下角,邮箱界面依旧打开着。
「契约成立。字数:6620/500000。时限:89自然日。违约处罚:生命状态终止。」
「警告次数:2/3。」
「生理机能维持度:68%。」
那冰冷的数字和文字,就是我的全部世界。
我慢慢放下水瓶,手指重新放回键盘。
指尖下的塑料键帽,冰冷得像墓碑。
写什么?
还能写什么?
探索循环的深度。
描述这瓶水?描述它如何缓解干渴,又如何提醒我这永恒的囚徒身份?
我的目光落在文档里那句“予他一瓶水”上。
然后,手指落下,带着一种彻底的、死寂的平静,敲击:
「……水很冰,暂时压下了喉咙的灼痛。但他知道,这维持不了多久。循环……还会继续。」
字数跳到「6635/500000」。
墙角那片阴影,温和地、满意地,蠕动了一下。
像是在嘉许。
我知道,不会有天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