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这行字像一道无形的深渊横亘在眼前。往下写,每一个形容词都可能是一把钥匙,打开一扇更恐怖的门。不写,字数停滞,警告高悬。
胃部的抽搐越来越剧烈,饥饿感混合着恐惧,烧灼出一种尖锐的疼痛。视线开始发花,屏幕上的字符边缘模糊,重影。缺乏睡眠和极度紧张正在榨干最后一点精力。
墙角那片蠕动的阴影,似乎又扩大了一圈。粘稠的黑暗缓慢地蚕食着斑驳的墙皮,那细密的蠕动感,像无数看不见的嘴在咀嚼。
不能停。
我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喉咙干痛。目光从那个危险的句子上移开,跳过它,试图重新开一段,写点别的。
写主角的回忆?写他为什么进入这栋楼?
手指落下,敲击:
「他想起那个把他引到这里来的传说,关于一个……」
写不下去了。
“传说”?什么样的传说?如果写下的传说也变成“现实”呢?这间屋子会不会出现新的“东西”?
删除的念头刚升起,台灯熄灭的恐怖和墙角阴影的爆发瞬间回溯。警告次数:2/3。不能再试了。
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我被自己写出的句子,被这该死的“现实同步”,逼进了死胡同。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08:45。
字数依旧停留在5923。
焦躁像蚂蚁一样啃噬着神经。我猛地伸手,抓向桌上的饼干袋,粗暴地撕开,塞了一大把碎屑进嘴里,干嚼。又抓起水瓶,灌下冰冷的液体。
胃得到了短暂的、自欺欺人的安抚。
几乎就在我吞咽动作完成的下一秒——
键盘自己跳动了一下。
“咔嗒。”
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房间。
我猛地抬头。
屏幕右下角,邮箱界面自动弹出。
「契约成立。字数:5930/500000。时限:89自然日。违约处罚:生命状态终止。」
在「警告次数:2/3」下方,浮现出一行新的、更加纤细的字体,像冰冷的注释:
「生理机能维持度:71%。
建议:补充有效能量。当前摄入能效过低。」
它能监测我的生理状态?!连我吃的东西“能效过低”都知道?!
那注释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我最后一点侥幸。我不是在为一个看不见的雇主写作。我是被圈养的牲畜,健康状况被实时监控,只为了维持“书写”这个最终功能。
屈辱和恐惧让我浑身发抖。
而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刚刚我只是吃了点饼干,喝了口水,字数就增加了7个字!
祂连这种维持生存的本能动作,都要折算成字数!计入那索命的进度条!
那我还写什么?我就坐在这里不停地吃,不停地喝,是不是就能凑够五十万字?
这个荒谬的念头刚闪过,那行注释下方,又浮现出一行更小的字:
「警告:无效重复操作将触发‘冗余过滤’机制。可能导致营养吸收效率进一步降低,或生理机能异常。」
……祂堵死了所有漏洞。
必须写。必须“有效”地写。
我的视线绝望地转回文档,落在那句卡住的半截话上。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写。
必须跨过去。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
手指落下,带着一种就义的决绝,继续敲击:
「……那触感湿滑,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韧性。他低下头……」
敲到“低下头”的瞬间——
咕噜。
一声清晰的、湿漉漉的闷响,从房间角落传来。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住那个方向!
墙角那片蠕动的阴影中,猛地鼓起一个更大的、不规则的黑泡!黑泡表面粘稠流动,隐约勾勒出……一只被扭曲的、踩扁的……某种昆虫的形态?湿滑,带着韧性……
黑泡鼓胀到极限,“啵”一声轻响,破裂开来,化作几滴更浓稠的黑液,滴落在地,那一片的阴影颜色瞬间深了不少,蠕动的范围也似乎扩大了毫米。
空气中的腥锈味,浓了一丝。
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只有剧烈起伏的胸口和急促的呼吸声证明我还活着。
果然……又同步了。
我写下的每一个形容词,都在这里变成了扭曲的现实。
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不是因为饥饿,是纯粹的恶心和恐惧。
屏幕上的字数,跳到了「5945/500000」。
祂又给我“加”了15个字。
我看着那增加的15个字,看着墙角那片刚刚“演绎”了我描写的新扩大的阴影,看着邮件里“生理机能维持度:71%”的冰冷注释。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抓住了我。
写作。我曾经赖以生存、甚至一度热爱的事情,变成了诅咒。每一个字都在抽干我的生命,同时又在喂养着这间屋子的恐怖。
我还要继续写下去吗?
写下更多的字,召唤出更多角落里的“东西”,直到这房间被蠕动的阴影彻底填满?或者直到我因为“能效过低”或“生理机能异常”而衰竭?
可不写,警告立刻就会要命。
进退都是死路。只是快慢和方式的不同。
视线开始模糊,疲惫和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痛让我暂时清醒了一点。
不能睡。不敢睡。
睡了,今天的额度怎么办?睡了,角落里的东西会不会彻底失去控制?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屏幕上的时间。
09:18。
字数:5945。
距离五千的日额,还差4055字。
而我的“生理机能”正在下降。
我需要真正的食物。需要睡眠。
但我不敢离开这椅子,不敢闭上眼。
角落的阴影无声地蠕动,像是在嘲笑我的困境。
我颤抖着,再次将手伸向饼干袋。机械地抓起所剩无几的碎屑,塞进嘴里。干燥的碎屑刮着喉咙,难以下咽。但我需要“能量”,需要维持这具皮囊的基本运行,哪怕“能效过低”。
吞咽。
屏幕右下角的字数,微妙地跳动了一下。
「5946/500000」。
连咀嚼和吞咽,都成了祂的食粮。
我看着那增加的一个字,突然很想笑。
嘴角刚扯动一下,眼泪却毫无预兆地先涌了出来。
冰凉的液体滑过脸颊,滴落在键盘上。
我猛地抬手,狠狠擦掉。
不能哭。
哭泣,算不算“无效重复操作”?会不会触发那该死的“冗余过滤”?
我吸了吸鼻子,把最后那点酸涩逼了回去。
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聚焦在那该死的、只完成了一小半的句子上。
「……他低下头,」
低下头,看到了什么?
我盯着光标,手指悬停。
写下什么,就会看到什么。
写下什么,这个房间就会多出什么。
我还能写什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生理性的恶心。
时间,在我漫长的僵持中,又跳过了几分钟。
09:25。
角落的阴影,似乎又扩散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那冰冷的注视,从未离开。
祂在等待。
等我喂给它下一个字。
下一个,或许能让我更快毁灭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