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下第一个字的瞬间，后颈的寒毛毫无征兆地炸起。
不是心理作用。是一种物理性的、针刺般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蔓延到尾椎骨。
我猛地回头。
房间角落里，那堆报纸和杂志投下的阴影，似乎比刚才更浓重了一些。边缘不再模糊，而是呈现出一种……粘稠的、流动的质感。像一滩泼洒在地上的原油，正在极其缓慢地，违背重力地，沿着墙角向上“生长”。
阴影之中，仿佛有极细密的、肉眼难以捕捉的颗粒在蠕动。
我眨眨眼，怀疑是过度疲劳和恐惧导致的幻觉。
阴影依旧。
而且，那冰冷的注视感，几乎实体化了，就是从那个方向扎过来。
胃里那块冰冷的石头又开始下沉。我强迫自己转回头，面对屏幕。
写。
无视它。只能无视它。
我试图将注意力拉回故事。主角推开了血门，面对那片无法形容的黑暗……黑暗里应该有什么？一个真相？一个怪物？一段被遗忘的记忆？
思维僵滞得像冻住的河面，凿不开。
越是焦急，越是空白。
时间在窒息般的沉默中流逝。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跳动得格外刺眼。
07：30。
字数几乎没动。只增加了寥寥二三十个干瘪的词句。
冷汗从额角滑落，滴在键盘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照这个速度，别说抵消祂可能“帮忙”写的部分，连完成今天的基本额度都做不到！
焦灼感像火一样烤着五脏六腑。
角落里的阴影，似乎又扩散了一点。已经漫过了墙角线，侵蚀了一小片斑驳的墙壁。那蠕动感更明显了，细小的颗粒仿佛组成了某种难以辨认的、不断变幻的图案。
像……像屏幕上的像素点？或者说……像……文字？
这个联想让我不寒而栗。
我死死盯住屏幕，手指用力到关节发白，拼命想从枯竭的脑浆里榨出一点东西。
写！快写！
主角……主角听到了声音？对，声音！门后的黑暗里传来了声音！
我手指落下，敲打：
「一种细微的、粘稠的、仿佛湿漉漉的线团在地上拖曳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
敲下句号的瞬间——
嗤。
一声极轻微的、湿滑的声响，从房间角落传来。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僵了。
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扭过脖子。
墙角那片蠕动的阴影里，凸起了一小团。那团阴影拉伸、变形，末端滴落下一小滴粘稠的、漆黑的液滴，落在旧报纸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啪嗒”声。
那形态……那声音……
像我刚刚写下的——“湿漉漉的线团在地上拖曳”！
心脏疯狂擂鼓，撞得胸腔生疼。
不是幻觉！
它……它在同步！我写下的文字，正在被那个角落的“东西”实时地演绎出来！
胃里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强迫自己把冲到喉头的酸水咽下去。
不能吐。不能引起它更多的“反应”。
我颤抖着，视线回到屏幕，看着刚刚敲下的那一行字。
它们不再是枯燥的文字。它们成了指令。成了召唤。成了现实扭曲的蓝图。
恐惧之外，一种更诡异的感觉浮了上来。
如果……如果我写别的呢？
如果我写……“光芒驱散了黑暗”？
如果我写……“一切恢复正常”？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诱人。
我手指颤抖着，抬起，悬在键盘上方。指尖下方，是删除键。删掉那行带来恐怖的句子，重写。写一句能拯救我的咒语。
删掉它……算抗拒吗？
台灯熄灭的警告还历历在目。
但……如果新写的“咒语”生效了呢？
赌一把？
剧烈的心理挣扎让太阳穴突突直跳。眼角余光里，墙角那团滴着粘稠黑液的阴影还在缓慢蠕动，拖曳……
妈的！
我猛地一咬牙，手指落下！
不是删除键。
是Backspace键。我要删掉那句带来恐怖的描写！
指尖触碰键帽的瞬间——
啪！
台灯再次熄灭！
黑暗降临！
只有屏幕的光照着我惊恐扭曲的脸。
同时！
墙角那团蠕动的阴影发出一声清晰的、湿滑的“嗤啦”声，猛地膨胀开来！如同泼洒的墨汁，瞬间染黑了更大一片墙壁和地板！那粘稠的拖曳声变得密集，仿佛有无数湿漉漉的线团正在阴影里翻滚、增殖！
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从那个方向汹涌扑来！
我尖叫一声，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踉跄后退，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窒息般的恐惧攥紧喉咙。
黑暗持续了三秒。
啪。
台灯再次亮起。
墙角那片阴影恢复了原状，依旧是沿着墙角缓慢蠕动、扩散的状态，那团凸起的、滴着黑液的东西消失了。仿佛刚才瞬间的爆发只是我的幻觉。
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腥锈味。
屏幕上，那行字还在。
「一种细微的、粘稠的、仿佛湿漉漉的线团在地上拖曳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
纹丝未动。
而我刚刚试图删除它的动作，显然触发了第二次警告。
屏幕右下角的邮箱界面，那行小字无声无息地浮现：
「警告次数：2/3。」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两次警告。
再有一次……再有一次……
冷汗像瀑布一样从
every
毛孔里涌出，瞬间浸透了衣服。我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牙齿得得作响，无法控制。
不能删除。
不能抗拒。
只能接受。接受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变成现实。接受祂的监视，接受祂的“帮助”，接受这具身体和这间房间，逐渐变成祂书写恐怖故事的稿纸和墨汁。
绝望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抬起颤抖的手，用袖子狠狠擦掉。
不能哭。
哭泣，会不会也被记录？被演绎？
我艰难地爬起来，重新坐回电脑前。椅子冰凉。
看着屏幕上的字，看着墙角那片阴影。
它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一种我无法理解、无法切断的恐怖链接。
我写下的，正在成为现实。
那么……如果我不想让更坏的事情发生……我就必须……
小心翼翼地写。
像一个在雷区排雷的工兵，每一个字都要斟酌，都要预判它可能引发的“现实效应”。
这还怎么写作？这根本就是戴着镣铐在刀尖上跳舞！
胃部的灼烧感和饥饿感再次袭来，变本加厉。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恐惧加速了能量的消耗。
我看向桌上的饼干袋，却不敢伸手。
咀嚼和吞咽也会被记录。
会被写成什么？“燃料填充”？还是更不堪的形容？
角落在阴影蠕动了一下。
我立刻屏住呼吸，死死盯住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不敢落下。
写什么？
到底写什么才是安全的？
主角在黑暗里听到了声音……然后呢？他应该感到恐惧？对，恐惧是安全的，因为我已经充满了恐惧。他应该慢慢后退？后退……
我谨慎地敲下：
「他心脏狂跳，一步一步向后退去，试图远离那诡异的声响……」
眼角余光警惕地扫向墙角。
阴影没有异常反应。依旧在缓慢地、粘稠地扩散。
安全？
我稍微松了口气，继续往下写。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敲到这一句时，我猛地停住！
脚下？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
脚下是冰冷的水泥地，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
但……如果我写完这句，会不会……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删掉？不能删。
继续写？踩到了什么？什么东西是“柔软”的？会不会又引发角落的异动？
巨大的心理压力让我几乎崩溃。
我卡在了这里。手指悬空，一个字也不敢多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08:17。
字数统计，停留在「5923/500000」。
距离今天的五千额度，还差四千多字。
而我，被困在了一个自己写出的句子面前，进退维谷。
墙角那片阴影，无声地蠕动着，又向外扩散了一毫米。
那冰冷的注视，牢牢锁定了我悬在键盘上的、颤抖的手指。
它在等待。
等我写下下一个字。
下一个……可能召唤出更深地狱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