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键盘泛着油腻腻的光，二十三块五包邮的键帽边缘磨损得厉害，好几个字母已经模糊不清。我狠狠敲下回车，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跳动了一下：03:14。
又一天过去了。
烟灰缸里堆成小山，廉价烟蒂和几张揉皱的快餐票据纠缠在一起，散发出一种颓败的酸腐气。窗外的城市死寂一片，连偶尔掠过的车灯都吝啬给予这间出租屋半点光亮。我在写一个鬼故事，关于一栋永远走不出去的老楼。卡文了，卡在主角发现所有楼梯的台阶数都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单数那一章。诡异感出不来，怎么写都像小学数学题。
烦躁。胃里像塞了一团浸了油的钢丝球。这个月稿费还没到，房东的催租信息已经在手机里躺了两天。再写不出能卖钱的东西，下个月大概真要去睡天桥底。
我习惯性地刷新着邮箱，心里骂着那拖稿费的破网站，指尖却猛地一僵。
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是一串乱码似的字符：X#%&@null.void
。没有主题。
心脏莫名其妙地漏跳了一拍。垃圾邮件？这年头谁还用邮箱发垃圾广告。病毒？我这台破电脑，最厉害的病毒来了也得同情地给它装个杀毒软件。
光标悬在那邮件上，像悬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点了下去。
邮件内容极简，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纯白的背景，黑色的字体，是一种老式打字机敲出来的印刷体，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工整：
「契约成立。字数：0/500000。时限：90自然日。违约处罚：生命状态终止。」
我盯着屏幕，愣了好几秒。然后嗤地笑出声。
哪个孙子搞的恶作剧？还“生命状态终止”，文绉绉的，中二病没毕业吧？我移动鼠标，准备直接拖进垃圾箱。
灯突然灭了。
不是跳闸，不是停电。是那种彻底的、毫无预兆的熄灭。屏幕也瞬间黑了下去，主机运行的低鸣戛然而止。整个房间猛地沉入一片粘稠的、绝对的黑暗里，静得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我骂了一句，摸索着想去拿桌上的手机。
指尖还没碰到冰冷的手机壳，黑掉的电脑屏幕却又自己亮了起来。
没有启动界面，没有登录画面，直接跳回那封邮件的页面。
白色的背景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那些黑色的字，像是直接烙在视网膜上。
等等。
字数变了。
「契约成立。字数：387/500000。时限：90自然日。违约处罚：生命状态终止。」
387？我刚才……明明只敲了那几行废稿，加上标点也不可能到387。心脏开始不规则地乱蹦，一种冰冷的麻意顺着脊椎爬升。
我猛地回头。
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废稿打印件，是摊开的各种灵异事件笔记，是贴满墙壁的剧情线索纸条。阴影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扭曲成各种难以名状的形状。
什么都没有。
我喘着气，转回头，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
数字又变了。
「字数：391/500000。」
它在我眼皮底下，自己往上跳了四个数。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旧T恤。这不是恶作剧。恶作剧没法让我的电脑在黑屏后自动开机，更没法控制这见鬼的数字。
我颤抖着手，抓住鼠标，想要关掉这个页面。
无效。鼠标指针在屏幕上划动，却根本无法移动到关闭按钮上。快捷键Alt+F4，Ctrl+Alt+Del，甚至想直接按电源键强制关机——主机箱上的指示灯毫无反应，机箱仍在运行，风扇轻微地嗡鸣，但电源键像被焊死了一样，按不下去。
电脑，失控了。
而屏幕上，数字再次跳动。
「字数：399/500000。」
它还在涨！在我没有敲击任何一个键盘的情况下，它正自己不断增加！
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喉咙。我猛地向后一蹬，带轮子的破电脑椅哗啦一下滑开，我踉跄着站起来，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
几乎是同时，桌上的老式台灯，啪嗒一声，自己亮了。
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照在键盘上。
那排黑色的、磨损的键帽，静悄悄的。
突然。
“咔嗒。”
清脆的敲击声。
空格键自己沉下去，又弹了起来。
我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里。
“咔嗒…咔嗒…咔嗒……”
按键声开始接二连三地响起，起初缓慢，继而变得急促而有节奏，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打字员，正坐在我的位置上，对着我的键盘，从容不迫地敲打着。
Esc键、A键、回车键……它们依次按下，弹起，速度越来越快，很快连成一片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敲击乐。
而屏幕上的文档里，空白页面上，随着这诡异的自动敲击，开始飞速流淌出文字。是我正在卡文的那篇鬼故事！剧情正以我绝对写不出来的流畅和阴森往下推进，主角正在那栋无限循环的老楼里发现更多违背常理的细节，文字精准、冰冷，带着一股透骨的寒意。
屏幕右下角，那个要命的字数统计，像疯了一样疯狂飙升。
「字数：1024/500000…1567/500000…2033/500000……」
不！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我冲上去，想把那键盘砸烂，想把电脑主机踹碎！
我的手指却在中途僵住。
文档里刚刚自动打出的一行新字，清晰地映在我因恐惧而缩紧的瞳孔里：
「……他听到身后传来键盘的敲击声，很轻，很快，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正坐在他的椅子上，替他写着索命的文字……”
嗡——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顷刻间冻结。
它写的……是现在！
它正在描写此刻正在发生的事！
那密密麻麻的敲键声还在持续，仿佛永无止境。屏幕上的字数和恐怖的剧情一同飞涨。
冰冷的绝望感，像水一样淹没了我的脚踝，膝盖，胸口……
我瘫软在地，目光无法从屏幕上移开。
邮箱里那封契约邮件，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违约处罚：生命状态终止。」
那些黑色的字体，在这一刻看来，比任何鬼故事里的描写都更令人胆寒。
它不是玩笑。
它是真的。
九十天。五十万字。
写不完，会死。
而它，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