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磊的搪瓷杯在桌面上磕出轻响，茶水溅在“磊记建材”的招牌拓印上，晕开一小片深褐色的渍。“陆薇？”他咂咂嘴，仿佛在搜刮某个被遗忘的角落，“记不清了，当年小区几百户人，哪能都记得住。”他伸手去够烟盒，手指在半空停了停，又缩回来，继续用指甲抠着柜台的木纹。
陆沉将那张合影的打印件推过去，照片里的红漆箭头直指厂房：“我姐十年前去过城郊的废弃厂，张经理没印象？”他特意把“废弃厂”三个字咬得很重，像扔出块石头，看能溅起多少水花。
张磊端茶杯的手果然顿了半秒，杯底的茶垢在灯光下显出狰狞的纹路。“那种地方？”他突然笑起来，声音洪亮得有些刻意，“我一个搞物业的，去那荒郊野岭干嘛？捡破烂啊？”笑到一半，他的目光扫过照片里的厂房，嘴角的弧度突然僵住，像被冻住的河面。
陆沉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办公桌最左侧的抽屉上——那里留着道半指宽的缝，隐约能看见里面的铜色反光。他故意抬手看表，手腕转动时带起的风，恰好吹动张磊额前的碎发，露出他瞬间绷紧的眉骨：“张经理这抽屉没锁？”
“哦……刚取东西忘了关。”张磊慌忙起身去推抽屉，动作太急，带倒了桌角的铁皮盒，里面的螺丝滚出来，其中一颗弹到陆沉脚边——螺丝帽上的蔷薇花纹，与他钥匙柄端的图案分毫不差。
抽屉合上的瞬间，陆沉瞥见里面的铜钥匙串在根红绳上，红绳的编织手法与母亲留下的一模一样。更让他心惊的是，钥匙的齿牙形状，与素描里仓库铁门的蔷薇锁完全吻合，仿佛是同一套模具刻出来的。
“会计今天真来不了。”张磊重新坐下时，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浸湿，“物业费记录嘛……当年的老电脑早就坏了，纸质的估计在仓库发霉了，找不着喽。”他端起搪瓷杯猛灌一口，茶水顺着嘴角流进脖子，金链子上的貔貅被浸得发亮。
陆沉注意到柜台下的垃圾桶里，有团刚揉烂的纸巾，露出里面的碎片——是张打印的地图，标注的位置正是城郊废弃厂，“3号仓库”几个字被红笔圈得刺眼。他突然想起什么，指着墙上的营业执照：“张经理十年前就在这开店了？”
“哪能啊。”张磊的眼神飘向窗外，“前几年才从物业出来，做点小生意糊口。”他的手指又开始敲桌子，这次的节奏很慢，像是在数着什么，“你要是没事……”
“我姐当年总提一个姓张的朋友。”陆沉打断他，目光死死盯着抽屉的方向，“说那人帮她修过画架，还送过她一把挺特别的钥匙，说是能开‘藏宝贝的地方’。”他故意停顿，看着张磊的喉结剧烈滚动，“张经理见过那钥匙吗？”
抽屉里突然传来轻微的碰撞声，像是钥匙串掉在了地上。张磊的脸瞬间白了，抓起桌上的计算器胡乱按了几下：“不……不知道你说什么。”他起身绕到柜台外，“我得去仓库盘点，要不你先回？”
经过废料堆时，张磊的裤脚勾到一根铁链，末端的徽章掉出来，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正是红星机械厂的厂徽，背面刻着的“3”字被磨得发亮。他慌忙捡起塞进裤袋，指尖沾着的红砖墙碎屑落在地上，与陆沉鞋底的泥土颜色完全一致。
陆沉走出建材店时，风铃又响了，这次的声音很轻，像声叹息。他回头望了眼，张磊正站在柜台后，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右手按在那个没关严的抽屉上，指节泛白。
巷口的黑色轿车还在，只是换了个位置，停在建材店的后巷入口。陆沉假装系鞋带，看见周深从副驾驶座下来，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径直走进了建材店的后门。纸袋上印着的建筑图案，正是城郊那座带烟囱的红砖厂房。
他摸出手机给陈警官发消息：“张磊有仓库的钥匙，周深和他见过面。”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建材店的后门突然关上，门缝里透出的灯光下，两个影子正在激烈地争吵，其中一个抬手的动作，像是在抢夺什么长条状的东西——很像那把铜钥匙。
风里的铁锈味突然变浓，陆沉抬头望向天空，乌云正一点点压下来，像十年前那个雨夜的前兆。他知道，张磊的敷衍和慌乱，抽屉里的蔷薇钥匙，周深的突然出现，都在说明一件事：他们在害怕，害怕那把钥匙会打开仓库的门，害怕那些被藏了十年的“宝贝”重见天日。
而他，必须拿到那把钥匙。不是为了什么宝贝，而是为了姐姐留在素描上的那个“张”字，为了父亲没说完的话，为了所有被刻意掩盖的真相，哪怕那真相的背后，藏着足以将所有人都拖入深渊的黑暗。
口袋里的蔷薇钥匙突然发烫，像是在呼应着抽屉里的那把。陆沉握紧它，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这场由半张素描、一把钥匙、几句敷衍的谎言编织的网，已经收得足够紧了，再用力一点，就能看到网中央那个最核心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