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材市场的喧嚣像团化不开的浓雾，钢筋碰撞声、电锯轰鸣声、商贩的吆喝声搅在一起，灌得人耳朵发涨。陆沉站在“磊记建材”的招牌下，看着褪色的红漆字被雨水泡得发肿——“磊”字的三个石字旁，像三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招牌铁架都弯了个弧度。
推门时，风铃发出刺耳的叮当声，柜台后的男人猛地抬头，手里的算盘“啪”地掉在桌上。张磊比十年前胖了不少，肚腩把衬衫撑得紧绷，领口的扣子崩开两颗，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金链子，链坠是个巴掌大的貔貅，眼睛镶着绿宝石，在日光灯下泛着贼光。
“你找谁？”张磊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目光在陆沉脸上扫了三圈，手指下意识地敲着柜台，节奏飞快，像是在打什么暗号。柜台上的玻璃下压着张营业执照，照片里的张磊比现在瘦，眼神却同样闪烁，嘴角挂着抹精明的笑。
陆沉将姐姐的身份证复印件推过去：“我是陆薇的弟弟，想查下她十年前的物业费记录，整理旧物时发现单据丢了。”他特意加重“十年前”三个字，张磊敲桌子的手指突然顿住，指节泛白，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
“陆薇？”张磊摸出个搪瓷杯，倒水时手在抖，热水溅在虎口上，他却像没感觉，“哦……记得，当年住3栋701是吧？那姑娘爱画画，总把颜料蹭在电梯里。”他嘿嘿笑了两声，笑声卡在喉咙里，像被痰堵住。
陆沉的目光扫过柜台后的货架，最上层摆着个眼熟的铁盒，款式与废弃工厂仓库里的一模一样，只是贴了层新标签：“防锈漆”。铁盒旁边压着本旧账本，封皮上的“红星机械厂”字样被撕了一半，露出底下的“3号仓库”印章。
“查记录得等会计回来。”张磊的指甲在桌面上抠出浅痕，“她下午才来，你要不……明天再来？”他起身想去倒水，后腰的衬衫被扯紧，露出里面别着的东西，轮廓像是把黄铜钥匙，与蔷薇锁的形状隐隐呼应。
陆沉突然指向墙角的废料堆：“张老板还收旧零件？”那里堆着些生锈的齿轮，齿牙间卡着红砖墙的碎屑，与厂区仓库里的零件属于同一批。张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瞬间涨红，像被煮熟的虾：“收……收点废铁卖钱，小本生意。”
柜台抽屉没关严，露出半把铜钥匙，柄端的蔷薇花纹被磨得发亮。陆沉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警官发来的消息：“张磊十年前的账户，有笔钱来自红星机械厂的账户，时间就在陆薇坠楼后第三天。”
“我等会计吧。”陆沉拖过张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张磊的手腕上。他戴着块劳力士，表带却很旧，连接处缠着圈红绳，与陆沉母亲留下的红绳款式相同。“张老板这表挺贵的。”他突然开口，张磊的手猛地缩进袖子里：“朋友送的，不值钱。”
风铃再次响起，一个穿深蓝色工装的男人走进来，递给张磊个信封。男人的左手插在裤袋里，手腕上的金属表带与厂区外黑色轿车里的人影吻合，左耳后隐约露出片枫叶状的胎记。他经过陆沉身边时，身上的薄荷烟味突然变浓，混着股焦糊味——像半张素描上的烧焦痕迹。
张磊拆信封时，陆沉瞥见里面露出的照片一角，是座仓库的铁门，铁锁被撬得变形。张磊的手指在照片上狠狠按了下，抬头时笑容变得僵硬：“会计今天来不了了，记录……可能早就丢了，你要不就算了？”
离开建材店时，陆沉故意撞了下废料堆，齿轮滚落一地，其中一个滚到张磊脚边，齿牙间的红砖墙碎屑掉出来，与他裤脚沾着的泥土混在一起。张磊弯腰捡齿轮时，后腰的钥匙滑出来，在地面投下的影子，正是蔷薇锁的形状。
巷口的黑色轿车还在，车窗降下条缝，副驾驶座上的人影正举着望远镜，镜头对准建材店的方向。陆沉掏出手机假装打电话，余光瞥见驾驶座上的人转动方向盘，车牌末尾的“9”字变形处，沾着点银灰色的工业润滑油。
回到书店时，门缝里塞着张纸条，是打印的字迹：“别查了，你姐的死就是意外，再查下去，下一个就是你。”纸条边缘沾着点金粉，与张磊脖子上的貔貅眼睛里的绿宝石磨出的粉末成分一致。
陆沉将纸条揉成球，扔进烟灰缸。窗外的夕阳把建材店的招牌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巨大的问号。他知道，张磊的闪烁其词、抽屉里的蔷薇钥匙、废料堆里的齿轮，都在诉说一个事实：他不仅认识陆薇，还清楚她在废弃工厂里发现了什么。
而那个穿工装的男人，那个胎记，那辆黑色轿车，像一根根线，将张磊、周深、废弃工厂紧紧缠在一起，线头就攥在十年前那个夜晚的黑暗里。
他摸出那半张素描，红笔写的“张”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明天，他还要再来一趟，不是为了查物业费记录，而是要看看，张磊抽屉里那把蔷薇钥匙，能不能打开废弃工厂仓库里的锁。更要看看，这个十年前的物业经理，到底在那场“意外”里，扮演了怎样见不得光的角色。
柜台后的算盘还在轻微晃动，像是在计算着什么。陆沉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账算错了可以重算，人做错了事，可没那么容易改。”他不知道张磊的账本上，到底记着多少见不得光的数字，但他知道，总有一天，这些数字会变成证据，压垮那颗沉甸甸的“磊”字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