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环伺之徒 > 第1章
暮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时,陆沉才锁上“沉心书店”的木门。钥匙转动锁孔的“咔哒”声,与十年前那个雨夜,急救车鸣笛里混着的金属碰撞声,诡异地重合了一瞬。他裹紧风衣,走向两条街外的老房子——那里堆着陆薇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像被时光遗忘的孤岛。
推开阁楼门,积灰的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光柱,照在墙角那几个纸箱上。最上面的箱子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陆薇的字迹:“画具,勿扔”。笔锋张扬,和她坠楼后警方出示的“醉酒遗书”上那拘谨的字迹,判若两人。
陆沉蹲下身,指尖拂过纸箱表面的浮尘,留下道清晰的白痕。十年了,他总以“没时间”为借口逃避这里,仿佛只要不打开这些箱子,姐姐就还在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背着画板敲开书店的门,笑着喊他“小沉”。
第一个纸箱里是油画颜料,锡管大多已经干涸,挤出的颜料像凝固的血。第二个箱子装着素描本,最上面那本的封面画着只歪歪扭扭的猫,是他十二岁时的涂鸦。陆沉的指腹摩挲过猫尾巴,突然摸到个硬物——是本牛皮相册,边角已经磨得发毛,烫金的“青春纪念册”字样掉了大半。
翻开第一页,是陆薇十八岁的照片,穿着校服,站在大学门口比耶,马尾辫翘得老高。他笑着翻过去,照片哗啦啦地响,像谁在耳边轻语。直到某一页卡住,他稍一用力,张合影“啪”地掉在地上。
照片背面朝上,露出行用铅笔写的字,笔画很深,几乎要划破纸背:“城郊废弃厂,3月17日”。“7”字的竖钩被洇开一小团墨,像滴来不及擦的泪。陆沉的呼吸猛地顿住——3月17日,十年前的3月17日,正是姐姐坠楼的三天前。
他把照片翻过来,心脏突然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照片上的陆薇站在一栋破败的厂房前,穿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里面的红T恤领口歪着,像是匆忙套上的。她笑得很用力,眼睛弯成月牙,右手却在身侧悄悄攥着拳头,指尖指向身后的厂房铁门。门楣上的铁皮招牌锈得只剩“械”字的右半部分,墙面上有道新鲜的红漆划痕,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她身边站着个陌生男人,背对着镜头,穿件深蓝色工装,衣领上别着枚徽章,图案被阳光晒得发白,隐约能看出是朵蔷薇花——陆薇最爱的花,他们母亲的墓碑前,每年都种满这种花。
男人的右手插在裤袋里,裤脚沾着泥,脚踝处露出半截铁链似的东西,末端似乎挂着把钥匙。
陆沉的指尖抚过男人的背影,照片的相纸很薄,能感受到他背后那栋厂房的荒凉。他突然想起什么,起身翻出书架最底层的老地图,抖开时扬起一阵灰。地图上,城郊那片被红笔圈出的区域,标注着“红星机械厂”,旁边用小字写着“1998年倒闭”——正是陆薇照片里的那栋厂房。
他的目光落在地图角落,那里有个极小的标记:“三车间,危险品仓库”。而照片上陆薇指尖指向的厂房门柱上,恰好有个模糊的“3”字,被藤蔓半遮半掩。
“3月17日,三车间……”陆沉喃喃自语,突然想起父亲去世前的那个电话。
十年前的3月10日,父亲在电话里气若游丝:“小沉,告诉薇薇,别查了……张磊那伙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三车间的账……”话没说完,电话就断了。第二天,医院打来电话,说父亲“突发心梗”去世,而父亲的遗物里,那本记着小区维修基金流水的笔记本,不翼而飞。
当时他只当是父亲老糊涂了,现在想来,父亲说的“三车间”,会不会就是照片里的地方?姐姐调查的,会不会和父亲的死有关?
陆沉把照片塞进衬衫口袋,相纸的冰凉透过布料渗进来,像块冰。他继续翻找相册,却在刚才卡住的那页发现个夹层,摸出把铜钥匙——柄端铸着朵蔷薇,花瓣的纹路里卡着点深绿色的苔藓,闻起来有股潮湿的霉味。
钥匙串过指缝,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突然想起陆薇最后一次来书店时,脖子上挂着的正是这把钥匙,他问起时,姐姐只笑着说:“藏宝贝的。”
那天是3月15日,距离3月17日,还有两天。距离她坠楼,还有五天。
阁楼的老旧座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时针指向十点。陆沉抬头望向窗外,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像十年前那个雨夜,他站在书店门口,看着救护车的灯光刺破黑暗,把姐姐最后一点温度,从那栋公寓楼里带走。
他握紧那把蔷薇钥匙,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明天,他必须去城郊那片废弃工厂看看。不是为了揭开什么惊天秘密,只是想知道,姐姐在3月17日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想知道,父亲没说完的话里,藏着怎样的恐惧;想知道,那张照片背面的墨团,是不是她预感到什么时,落下的眼泪。
相册被重新放回纸箱,陆沉站起身,阁楼的光柱里,尘埃还在无声地飞舞。他知道,从捡起这张照片开始,有些被刻意尘封的东西,就再也捂不住了。而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真相,哪怕带着足以刺出血的锋芒,他也必须亲手,一片一片地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