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罗盘如同融入暗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回到偏僻小院。
院门轻掩,院内一片寂静,只有房中透出一点昏黄的烛光,显示着苏婉婉并未安睡。
他推门而入,正对上苏婉婉骤然抬起的、写满担忧与惊惶的眸子。她显然一直守在厅中,听到动静立刻站起身,当看清是罗盘完好归来时,才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紧张地压低声音:“你回来了!刚才库房那边好像闹出很大动静,是不是你……”
“无妨。”罗盘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反手关上房门。他将怀中的东西一一取出放在桌上——几株散发着幽幽寒气的黑色草药、几块暗红色的矿石,以及一截毫不起眼的焦黑枯枝。
苏婉婉的目光被那些东西吸引,尤其是那几株幽寒草,她似乎认得,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是……库房里的幽寒草?你怎么拿到的?刚才的动静……”
“取了些有用之物。”罗盘并未详细解释过程,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落在了那截雷击木上。虽然生机微弱,但其中蕴含的那一丝纯阳雷火之气,对他目前这具被阴寒毒素侵蚀的身体而言,不亚于久旱甘霖。
他拿起那截雷击木,触手竟有一种微弱的酥麻感,直透经脉。
“我需要闭关片刻,勿要打扰。”罗盘交代一句,便拿着雷击木和那几块赤铁矿,走到房间角落,再次盘膝坐下。
苏婉婉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又看看那截卖相极差的枯枝,虽满心疑惑,却还是乖巧地点点头,默默退到一旁,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每次出去似乎都能惹出风波,却又总能带回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罗盘屏息凝神,双手握住那截雷击木,残存的真灵魂力缓缓注入其中。
嗡……
雷击木表面那层焦黑的外壳似乎微微亮起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紫金色细芒,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炽烈的气息被悄然引动。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一丝纯阳雷火之气导引而出,如同引导一条细小的火龙,缓缓渡入自己的经脉之中。
“嗤——!”
仿佛冰水浇入滚油!
那纯阳之气一进入被蚀髓散毒性侵蚀的阴寒经脉,瞬间产生了剧烈的反应!极致的灼热与阴寒猛烈冲突,带来的痛苦远超之前魂力冲刷和瓷针逼毒!
罗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额头青筋暴起,脸色瞬间变得血红,又迅速转为煞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全身肌肉都因极致的痛苦而紧绷起来。
但他紧咬着牙关,连哼都未哼一声。箭皇的意志如同磐石,牢牢掌控着那一丝雷火之气,引导着它在特定的经脉中艰难前行,所过之处,阴寒毒素如同冰雪遇阳,纷纷消融溃散!
过程痛苦万分,但效果却立竿见影!
堵塞淤积的经脉被强行贯通,虽然依旧脆弱,却不再那般死气沉沉,反而有了一丝微弱的活力。更多的毒素被逼出体表,化作缕缕黑气消散,带着腥臭。
一旁的苏婉婉看得心惊肉跳,她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却能看出罗盘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眼中流露出担忧甚至是一丝……不忍。她犹豫着,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罗盘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又悄悄退开。
时间一点点流逝。
罗盘手中的雷击木,表面的那丝紫金光芒逐渐黯淡,最终彻底消失,变得如同普通焦炭。其中蕴藏的那一丝微弱生机已被他彻底汲取炼化。
而他体内,一小段主要经脉中的蚀髓散毒素已被清除大半,虽然距离彻底根除还差得远,但身体状态已有了明显改善,至少不再那般虚弱无力,力量也恢复了些许,约莫相当于炼体二三重的样子。更重要的是,经脉对天地灵气的感应和吸纳能力增强了不少。
他长长吁出一口带着腥臭和焦糊气息的浊气,缓缓睁开眼。
眸中,一丝精芒乍现即隐,比起之前的深邃死寂,多了几分内敛的锐利。
“效果尚可。”他低声自语,对这次的收获颇为满意。虽然实力依旧低微,但总算有了一个好的开端。
他拿起那几块赤铁矿,双手握住,魂力微吐,引动其中微薄的火煞之力,缓缓吸收,用以巩固刚刚被雷火之气淬炼过的经脉,温养气血。
做完这一切,他才注意到放在手边的那杯温水,以及不远处正假装整理衣物、实则偷偷关注着他的苏婉婉。
他端起水杯,一饮而尽。水温正好。
“多谢。”他开口道。
苏婉婉身体微微一僵,似乎没料到他会道谢,低着头,声如蚊蚋:“……不客气。”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沉默。
罗盘放下水杯,目光落在苏婉婉身上。经过雷火淬体,灵觉稍复,他更能清晰地感知到,苏婉婉体内那股隐晦的阴寒气息,与他所中的蚀髓散同源,却又更加深沉古老,仿佛……并非单纯的中毒,更像是某种特殊的体质或封印?
他忽然开口:“你自幼体寒,每月月圆之夜,是否尤甚?心口如坠冰窖,四肢冰冷彻骨?”
苏婉婉猛地抬起头,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这是她深埋心底最大的秘密,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连苏家那些给她看过病的医师,也只以为是寻常体寒之症!
罗盘没有回答,继续道:“而且,你是否发现,近半年来,这种寒症发作愈发频繁剧烈,甚至偶尔会引动周围气温微降?”
苏婉婉脸色煞白,娇躯微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看着罗盘的眼神如同看着鬼神:“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些事……”
“我略通医理。”罗盘语气平淡,“你所受并非简单寒症,而是一种极罕见的阴脉之体,若不得法,活不过双十之龄。之前你所中的蚀髓散之毒,阴寒特性,反而阴差阳错暂时压制了它部分爆发,但也如同饮鸩止渴,加速其根基侵蚀。”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苏婉婉耳边!
活不过双十?阴脉之体?蚀髓散反而暂时压制?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的心神,让她一时难以思考,呆立当场,脸色变幻不定。
罗盘看着她震惊无助的模样,继续道:“我可试着为你调理,虽不能根治,或可缓解痛苦,延你寿数。”
他并非滥发善心,一是苏婉婉如今名义上是他的妻子,且心性不恶;二是他对这所谓的“阴脉之体”也颇有兴趣,想探查其根源;三来,若能施恩于她,也能让她更安心留在身边,省去许多麻烦。
苏婉婉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活不过二十……这个预言如同噩梦般缠绕她多年,如今被赤裸裸揭开。而眼前这个男人,不仅能一眼看穿她的秘密,竟还说……能救她?
希望和巨大的疑虑在心中交织。
“为……为什么?”她声音干涩地问。
“你是我夫人。”罗盘的回答简单直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苏婉婉心头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夫人……这两个字从他那平淡无波的口中说出,竟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她沉默了很久,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我该怎么做?”
“坐下,放松即可。”罗盘示意她坐到对面。
苏婉婉依言坐下,心情忐忑又带着一丝微弱的期待,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因紧张而轻轻颤动。
罗盘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刚刚炼化的纯阳雷火气息,缓缓点向苏婉婉的眉心。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
苏婉婉体内那股沉寂的阴寒气息,仿佛感受到了外来力量的威胁,骤然自行激发!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猛地从她体内爆发出来!
咔嚓嚓……
以苏婉婉为中心,桌面、地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房间温度骤降!
“啊!”苏婉婉痛苦地呻吟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她的眉心处,甚至隐约浮现出一道极淡的、冰蓝色的奇异纹路!
反噬!
罗盘眼神一凝,立刻收手后退半步,指尖那丝微弱的雷火之气瞬间被那恐怖的阴寒之力扑灭!
好霸道的阴脉!仅仅是自主防护的反噬就有如此威力?!
他现在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触碰和疏导!
苏婉婉体内的寒气爆发只是一瞬,随即便快速收敛回去,但她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模糊,唇瓣发紫,瑟瑟发抖。
罗盘一步上前,扶住了她。
触手冰凉刺骨,仿佛抱着一块万年寒冰。
他眉头紧锁,立刻将体内刚刚恢复的些许微弱气血之力渡了过去,同时拿起桌上那几株幽寒草——此草性虽阴寒,但此刻以毒攻毒,反而能暂时平息她体内那更霸道的阴脉反噬。
他快速将一株幽寒草揉碎,挤出汁液,滴入苏婉婉口中。
草汁入腹,那股精纯的阴寒药力散开,果然,苏婉婉体内躁动的寒气似乎找到了同类,渐渐平息下去。她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身体也不再那么冰冷,意识缓缓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在罗盘怀中,而他的一只手还按在她后背,渡送着微弱的暖流。
“对…对不起……”她虚弱地道,声音带着哭腔和羞愧,“我……我没控制住……”
“与你无关,是我低估了你体内阴脉的霸道。”罗盘松开手,将她扶正,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调理之事,需从长计议。这些幽寒草,你每日取一叶含服,可暂缓寒症发作。”
苏婉婉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苍白却冷静的脸庞,感受着体内残留的、他渡送过来的那丝微弱暖意,以及口中幽寒草化开的清凉,心中百感交集。
恐惧、失望、羞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和安心。
这个男人,强大、神秘、冷酷,却又在她最痛苦无助时,给予了实实在在的帮助和庇护。
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顺:“谢谢……夫君。”
最后两个字轻若蚊蝇,几乎听不见,却让她耳根微微发烫。
罗盘看了她一眼,并未在意称呼的改变,只是道:“休息吧。”
他将剩下的幽寒草推到她面前,自己则拿起那几块已然黯淡不少的赤铁矿,继续吸收其中残存的火煞之力。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似乎比之前靠近了些许。
夜,更深了。
苏府深处的某个奢华院落内,却灯火通明。
大夫人冯氏面色阴沉地坐在主位之上,下方跪着的,正是库房那名中了毒针的客卿老者,以及脸色铁青的苏源。
“废物!一群废物!”冯氏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碎片四溅!“连一个公认的废物赘婿都拿不住!还让他从库房偷了东西,打伤我源儿!我苏家养你们何用?!”
老者羞愧低头,捂着依旧有些麻木的右臂:“夫人息怒!那小子邪门得很!身法诡异,暗器歹毒,绝非传闻中那么简单!老夫一时不察……”
“暗器?能有多歹毒?还能伤到你这炼气七重的高手?”冯氏根本不信,只觉得是对方办事不力找的借口。
苏源更是咬牙切齿:“娘!那罗宸肯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说不定是罗家给了他什么阴毒宝物防身!绝不能放过他!还有苏婉婉那个小贱人!一定是他同伙!”
冯氏眼神阴鸷,胸口剧烈起伏。她原本根本没把那个废物赘婿和那个丑女放在眼里,只当是恶心罗家、顺便拿捏苏婉婉的一步闲棋。却没想到,这棋子竟敢反咬主人!
“好,很好!”冯氏冷笑连连,眼中闪过毒辣的光芒,“看来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你们是真不知道在这苏家,谁才是天!”
“冯嬷嬷!”她厉声喝道。
一直垂手侍立在一旁的、一个面容刻薄的老嬷嬷立刻上前:“老奴在。”
“明天一早,你去‘请’三小姐和姑爷过来!就说我关心侄女,特意请了王供奉来给她‘瞧瞧病’!”冯氏语气森然,“我倒要看看,那废物赘婿,能不能挡住王供奉的‘医术’!”
王供奉,苏家首席医师,炼气九重修为,一手医术出神入化,但更出名的,是他折磨人的手段!落在他手里,生死两难!
苏源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快意而残忍的笑容。
客卿老者也松了口气,王供奉出手,那小子定然在劫难逃!
“是!夫人!”冯嬷嬷躬身领命,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
夜色中,一张针对罗盘与苏婉婉的恶毒罗网,正在悄然撒下。
而小院中的罗盘,似有所觉,抬眼望了望窗外沉沉的夜色,眸光幽冷,如同暗夜中蛰伏的皇者,指尖一枚瓷针,无声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