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内,红烛泪垂,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交织又分离。
苏婉婉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跳如擂鼓。方才庭院的惊天变故、生死一线的刺杀、还有身边这个陌生又危险的“夫君”,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她偷偷抬眼,打量盘坐在软榻上的罗盘。
他闭着眼,面容在烛光下半明半暗,褪去了方才震慑全场的凌厉,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静默。但那静默之下,仿佛蕴藏着即将喷发的火山,让她本能地感到畏惧,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
他到底……是什么人?
罗盘并未在意她的打量。他的全部心神,正沉入体内。
这具身体,比他初步探查的还要不堪。经脉细若游丝,且多处断裂淤塞,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根本无法承载任何力量的流淌。五脏六腑间,盘踞着一股阴寒歹毒的能量,如附骨之疽,不断蚕食着本就微弱的生机。
“蚀髓散……”罗盘根据记忆和感知,辨认出了这阴毒的名字。一种极为阴损的毒药,不会立刻致命,却会缓慢侵蚀人的根基,让人日渐衰弱,最终缠绵病榻而亡。在原主罗宸的记忆里,这毒似乎是他那“好二哥”罗皓半年前“好心”赐下的一杯淬体灵酒所致。
“呵。”罗盘心中冷笑。兄弟阋墙,手段如此下作,真是蝼蚁之姿。
当务之急,是解毒和重塑根基。否则,莫说恢复力量,在这看似繁华、实则暗藏杀机的都市,自保都难。
他尝试调动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真灵魂力,如同引导一丝细不可见的清泉,小心翼翼地冲刷向那淤塞的经脉。
“嗤……”
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灼烧声在体内响起。魂力所过之处,阴寒毒素如同遇到克星,微微退缩消散,但那脆弱不堪的经脉也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令这具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过程缓慢而痛苦。但他罗盘的心志,历经万劫而不磨,这点痛楚,不过清风拂面。
时间一点点流逝。
苏婉婉起初还紧张地看着,但见罗盘始终一动不动,只有偶尔微蹙的眉头显示他并非表面那么平静。长时间的惊惧和疲惫袭来,她终究抵不住,歪在床榻边,沉沉睡去。只是即使在睡梦中,秀眉依旧轻轻蹙着,仿佛承载着无数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罗盘缓缓睁开眼。
一口带着腥臭味的浊气被他长长吐出。
初步的清理完成了一小部分,主要集中于心脉附近,确保性命暂时无虞。但想要彻底根除毒素、修复经脉,需要药材,需要灵气,需要时间。
他目光落在熟睡的苏婉婉身上。
烛光下,她睡颜恬静,长睫如扇,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份惊世的容颜,毫无防备地展露,与白日的惊惶判若两人。
罗盘起身,无声无息地走到床邊。他并非有什么旖旎念头,而是敏锐地察觉到,苏婉婉的呼吸频率有些异常,体内似乎也有一股极其隐晦的阴寒气息在流动,与他所中的蚀髓散毒性相似,却又有些不同,更为…古老隐晦。
他伸出手指,想要搭上她的腕脉仔细探查。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
“唔……”睡梦中的苏婉婉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嘤咛一声,身体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臂抱紧了自己。
罗盘动作一顿,收回了手。
罢了,不急在一时。
他转身,目光扫过这间简陋的新房,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门外,夜阑人静,但他感知到,至少有两道微弱的气息隐藏在暗处,似是监视。
苏家,还是罗家?或者……其他势力?
罗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枚扭曲的狙击弹头,在指尖摩挲。魂力微吐,仔细感知着上面残留的极其微弱的能量印记和金属成分。
“粗糙的造物,蕴含的火煞之力倒有些独特。”他喃喃自语,“追踪溯源或许不易,但……守株待兔,未必不可。”
他将弹头收起。此刻实力未复,不宜主动出击,但若有人再敢伸爪,他不介意将其连根斩断!
……
翌日清晨。
天光微亮,苏婉婉便被窗外隐约的嘈杂声惊醒。
她猛地坐起身,发现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男子外袍(是罗盘那件赘婿吉服的外衫),而罗盘早已不见踪影,软榻上空空如也。
她心中一紧,慌忙下床。
推开房门,小院中景象却让她一愣。
只见罗盘穿着一身素青色的内衬衣衫(吉服内衣),正站在院中一棵枯败的老树下,摆着一个缓慢而古怪的姿势,似是在打拳,又似是在拉伸。动作缓慢得如同蜗牛,甚至有些滑稽,但他做得极其认真,每一个细微的变动都似乎耗尽了力气,额头上布满汗珠,脸色也更加苍白。
然而,苏婉婉却隐约感觉到,随着他那缓慢的动作,周围空气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清凉的气息被他引动,汇入体内。
“你…你在做什么?”苏婉婉忍不住出声问道,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罗盘动作未停,甚至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吐出两个字:“锻体。”
这是他从记忆碎片里找到的、此界最基础的《百锻拳》中的起手式。功法粗陋不堪,但聊胜于无,配合他昨夜以魂力疏通的一丝心脉,勉强能引动一丝天地灵气入体,淬炼这具废柴身体。
苏婉婉怔怔地看着。她虽在苏家不受待见,但眼力还是有的。这《百锻拳》是苏家护卫下人练的最粗浅功夫,罗盘这动作看似标准,却又有些地方别别扭扭,似是而非,而且慢得离谱……这能有什么效果?
她正疑惑间,院门被人不客气地“砰”一声推开。
一个穿着苏家管事服饰、下巴抬得老高、满脸倨傲的中年胖子,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卫走了进来。
“哟,三小姐醒了?”那管事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目光扫过院中正在“慢动作”打拳的罗盘,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鄙夷,“这就是罗家送来的那位好姑爷?一大早起来耍猴戏呢?”
他身后的两个护卫发出压抑的嗤笑声。
苏婉婉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挡在罗盘身前,声音虽弱却带着坚持:“周管事,有事吗?”
周管事哼了一声,甩过来一个粗布钱袋,丢在苏婉婉脚下,溅起些许灰尘。
“这是你们这个月的月例。夫人说了,三小姐既已出嫁,又是招婿入门,按规矩份例减半。至于姑爷嘛……”他拖长了语调,讥讽地看着动作未停的罗盘,“既然是入赘,那就是我苏家的人,吃穿用度自然从苏家出。不过嘛,姑爷情况特殊,夫人特许,姑爷的份例就按最低等的杂役标准发放。”
钱袋干瘪,里面的灵石和银钱恐怕少得可怜。而最低等杂役的标准,在这皇都,恐怕连温饱都难。
这分明是刻意刁难和羞辱!
苏婉婉气得身子发抖,俏脸涨红:“周管事!你!就算我再不受待见,我也是苏家小姐!罗盘他……他是我明媒正娶的夫君!你们怎能如此作践!”
“明媒正娶?”周管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三小姐,您还真把那场笑话当婚礼了?现在全皇都谁不知道,您嫁的是罗家不要的废物,我们苏家收的是别人踢过来的垃圾!夫人没把你们直接赶出府去,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他话音未落——
“聒噪。”
一道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周管事的狂笑。
罗盘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那古怪的姿势,缓缓转过身。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冷得让周管事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哪来的野狗,在我院中狂吠?”罗盘目光落在周管事身上,如同看着一件死物。
周管事被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但想到对方的废物名头和自己背后的靠山,又强自镇定下来,色厉内荏地喝道:“罗宸!你骂谁野狗?别以为昨天不知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弄出点动静就能嚣张了!我告诉你,在这苏家内宅,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更何况你一个……”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骤然响起!
周管事后面的话直接被抽回了肚子里!他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扇得原地转了半圈,肥胖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印,嘴角破裂,鲜血混着一颗牙齿吐了出来!
他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他面前的罗盘。
两个护卫也吓了一跳,根本没看清罗盘是怎么动的!
“你…你敢打我?!”周管事尖声叫道,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肥猪。
罗盘甩了甩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语气淡漠:“打你,需要挑日子吗?”
“反了!反了!给我上!打断他的腿!”周管事气急败坏地嘶吼。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虽然觉得罗盘有些邪门,但仗着人多且自恃有几分武力,还是狞笑着扑了上来,拳头带风,砸向罗盘的要害。
苏婉婉吓得惊叫一声:“小心!”
罗盘眼神微冷。
动作依旧不快,甚至有些缓慢。
但在那两个护卫眼中,他的身影却仿佛模糊了一下。
下一刻,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砰!”“砰!”
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两个冲上去的护卫就以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回来,重重砸在院墙之上,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昏死过去。他们的胸口,各有一个浅浅的脚印,位置不偏不倚。
罗盘缓缓收回腿,仿佛只是随意踢开了脚下的石子。
他看向已经吓傻了的周管事。
“你…你…”周管事浑身肥肉都在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骚臭弥漫开来。
罗盘蹙眉,嫌恶地后退半步。
“滚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人。”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份例,按最高标准,双倍送来。少一分,迟一刻……”
他目光扫过周管事那还在流血的嘴。
“下次掉的,就不止是牙了。”
周管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冲出小院,连那两个昏迷的护卫都顾不上了。
小院恢复了寂静。
苏婉婉目瞪口呆地看着罗盘,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他……他刚才出手了?而且,瞬间就打倒了两个炼体三重的护卫?虽然动作看起来还是有点……怪怪的慢?
罗盘走到那掉在地上的钱袋前,弯腰拾起,掂了掂,随手抛给苏婉婉。
“收着。”
然后,他不再多言,重新走回那棵枯树下,再次摆开那个缓慢而古怪的《百锻拳》起手式,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阳光透过枯枝,落在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上。
苏婉婉握着那轻飘飘的钱袋,看着院中那道缓慢移动的身影,心中波澜起伏。
废物?赘婿?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场被所有人视为耻辱的婚姻,或许……并非那么绝望。
而与此同时,周管事连滚带爬地哭嚎着冲进了苏家大夫人的院落。
苏家的风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