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自遥远阴影中凝聚的杀机,冰冷、纯粹、且毫无征兆。
对于场中绝大多数仍处于“万箭齐发”和“丑女真容”双重震撼下的宾客而言,它虚无缥缈,如同不存在。
然而,对于罗盘——
对于曾屹立九天之巅,灵觉敏锐到能预判星辰生灭的箭皇而言,这丝针对苏婉婉的、凝练到极致的恶意,便如同黑夜中的烽火,鲜明刺目!
几乎在那狙击枪符文微亮、能量开始汇聚的千分之一刹那,罗盘那深敛如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此界武者的气机?某种……借助外物的远程袭杀之术?竟敢在他面前,对他刚宣称要庇护之人下手?!
“蝼蚁安敢!”
一声冷叱,并非咆哮,却蕴含着滔天的皇者怒意,如同九天寒冰骤然炸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台下宾客脸上混杂着惊惧与痴迷的表情尚未转换;
苏婉婉眸中的震惊茫然还未化开;
那阴影中,扣下扳机的指尖尚未完全回弹;
一枚特制的、缠绕着螺旋气劲、足以洞穿宗师护体真气的合金弹头,已然撕裂空气,以一种超越了常人视觉捕捉的速度,无声无息却又狂暴绝伦地射向苏婉婉的眉心!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罗盘动了。
在那电光石火、间不容发的瞬息,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复杂的思考,甚至这具废柴身体也来不及调动丝毫能量(事实上也并无能量可调动)。
但他,是罗盘!是曾以箭道通神,一箭出而万法寂的箭皇!
对于“轨迹”的理解,早已刻入灵魂本源,超越了力量与速度的范畴!
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抹残影。
并非躲闪,而是——探手!
在那枚夺命弹头即将触及苏婉婉眉心皮肤、甚至那凌厉的气劲已然吹动她额前几根青丝的刹那——
他的右手,后发而先至,如同未卜先知般,凭空出现在了那弹头的必经之路上!
五指微张,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握!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扭曲声响起。
时间恢复流动。
台下众人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只觉眼前一花,似乎那红衣赘婿手动了一下?
而罗盘,已然稳稳地站在那里。他的右手攥紧,停在苏婉婉眉心前三寸之处。
拳缝之中,有一缕极细微的青烟袅袅逸出,带着一丝硝烟与金属熔炼的奇特气味。
苏婉婉只觉得眉心一痛,仿佛被针尖刺了一下,随即一股凌厉的狂风扑面,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长发向后激扬。预期的死亡并未降临,她只看到一只稳定无比的手,挡在了她的面前。
那只手,苍白,指节分明,此刻却仿佛蕴含着能捏碎一切的可怕力量。
她怔怔地抬头,看向身旁的罗盘。
罗盘缓缓收回手,五指慢慢摊开。
掌心之中,一枚约拇指大小、通体暗沉、此刻却已经扭曲变形、甚至边缘有些熔融迹象的奇异金属弹头,正安静地躺在那里,兀自散发着高温灼烧后的余热。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之前的“万箭齐发”是神迹般的震撼,那么眼前这空手接下超越常识的狙击袭杀,就是近乎鬼魅般的恐怖!
徒手……接住了那种速度、那种威力的暗器?!
这……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
罗家废物?无法习武?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世界观都被彻底颠覆、碾碎!
那个之前送来吉服、被罗盘一个眼神吓退、此刻正躲在角落的老仆,更是双眼一翻,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吓晕过去。
罗盘的目光,甚至没有看向掌心那枚变形的弹头。
他的头,猛地抬起!
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眸子,瞬间锁定了数百米外,那座观景阁楼的飞檐阴影!
目光如实质的箭矢,穿透空间,精准地“钉”在了那个隐藏的狙击手身上!
阁楼阴影下。
那名狙击手浑身猛地一僵,如坠冰窟!
透过高倍瞄准镜,他清晰地看到了目标眉心前发生的一切——那只诡异出现的手,那轻描淡写捏住他必杀一击的动作,以及……最后那双骤然抬起、穿越数百米距离、冰冷锁定他的眼眸!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冷漠、威严、愤怒……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着一只胆敢冒犯的虫子!
巨大的惊骇和无法理解的恐惧瞬间吞噬了这名经验丰富的杀手!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徒手接狙击弹?这还是人?!
任务失败!彻彻底底的、匪夷所思的失败!
逃!
必须立刻逃离!
这是杀手脑中唯一的念头。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想要收起狙击枪,身形暴退,就要融入更深的阴影之中。
然而,就在他身形将动未动的刹那——
礼台之上,罗盘冷哼一声。
他捏着那枚灼热弹头的右手食指,看似随意地屈指一弹!
咻——!
那枚扭曲的弹头,以比来时更恐怖数倍的速度,裹挟着一缕微不可察、却凌厉到极致的真灵魂力(箭皇仅存的一丝本源力量),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乌光,逆着原轨迹,爆射而回!
速度之快,超越了声音!
数百米距离,瞬息即至!
噗嗤!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闷响。
阁楼阴影里,那名刚刚转过身、一只脚迈出的狙击手,动作猛然僵住。
他的眉心,一个细小的孔洞赫然出现,边缘焦黑,没有丝毫血液流出。
而在他的后脑,相对应的位置,一个小指粗细的破洞出现,红白之物伴随着那枚彻底变形的弹头残骸,溅射在了他身后的朱红廊柱上。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涣散,里面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至死,他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砰。
尸体软软倒地,发出一声轻响,旋即被淹没在下方程逐渐响起的、混乱的惊哗声中。
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从狙击袭杀,到罗盘空手接弹,再到屈指反弹,灭杀杀手于数百米外……整个过程如兔起鹘落,快得让绝大多数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们只看到罗盘似乎用手挡了一下,然后朝某个方向弹了下手指,远处阁楼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具体细节,无人看清。
但那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以及罗盘此刻身上散发出的、那令人窒息的无形威压,却让所有人都明白,刚刚一定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啊——!”
终于,有女眷发出了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尖叫。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宾客中蔓延开来。
“刺杀!有刺客!”
“谁?谁干的?!”
“刚……刚才那是……他用手……”
人群骚动,纷纷下意识地后退,想要远离礼台,远离那个此刻看起来如同魔神般的红衣少年。
苏家的一些护卫这才后知后觉,惊慌失措地朝着阁楼方向冲去。
礼台上,苏婉婉脸色煞白,娇躯微微颤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罗盘的衣袖。方才那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亲吻!是眼前这个男人,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仰头看着罗盘冷峻的侧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到底是谁?绝不是那个传闻中懦弱无能的罗家弃子罗宸!
罗盘感受到袖口传来的微弱力道,低头看了她一眼。
那双眸子里的冰冷杀意稍稍收敛,对她投去一个极淡的、安抚的眼神。
“跳梁小丑,已清理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然而,这话听在众人耳中,却无异于惊雷炸响!
清理了?
意思是……那个刺客,已经死了?!被他刚才那随手一弹?!
这……这是何等手段?!
罗盘不再理会台下乱成一锅粥的宾客,以及那些惊疑不定、看向他眼神充满恐惧的苏、罗两家之人。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婚礼继续。”
“还有谁,有异议?”
全场死寂。
异议?
谁敢有异议?!
没看见刚才可能有异议的(刺客),已经变成尸体了吗?!
司仪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罗盘微微皱眉,似乎嫌麻烦,直接略过了流程,牵起苏婉婉冰凉的手,面向天地牌位,微微躬身一拜。
随即,他转向苏婉婉,亦是微微一拜。
最后,他对着台下——那些惊恐万状的宾客,以及闻讯赶来、脸色铁青难看的苏家高层和罗家代表,漠然道:
“礼成。”
“即日起,苏婉婉,为我罗盘之妻。”
“辱她者,犹如此檐!”
话音落下,他再次抬手,隔空对着远处那阁楼飞檐,轻轻一拂袖。
轰隆!
一声巨响!
那坚固的实木飞檐,连同其下的部分廊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瞬间炸裂开来,木屑纷飞,坍塌坠落!
烟尘弥漫!
所有人噤若寒蝉,面无血色!
这是警告!更是示威!
罗盘不再多言,在无数道恐惧、敬畏、复杂、探究的目光注视下,牵着依旧处于懵然状态的苏婉婉,转身,一步步走向那通往苏家内宅的、幽深的长廊。
红衣背影,渐行渐远。
只留下满庭的死寂,一片的狼藉,和一地的惊骇疑惧。
今日之后,皇都风云,必将因这赘婿的惊世一举,而彻底涌动!
……
苏家内宅,一处颇为偏僻、略显陈旧的小院。
这是分配给苏婉婉的居所,也从侧面印证了她在苏家的地位。
红烛高燃,映照着新房内简单的陈设。
苏婉婉坐在床沿,已经换下了一身繁复的嫁衣,穿着一身素雅的常服,依旧难掩其惊世的容颜。只是她脸上神情变幻,时而惊惧,时而茫然,时而看向坐在桌旁那道沉默身影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探究。
罗盘静坐桌前,闭目内视。
体内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经脉淤塞脆弱,五脏被一种阴寒毒素侵蚀,生机黯淡。这具身体,简直就像个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
“必须尽快解毒,并寻找灵气之物重塑根基。”他心中暗忖,“此界灵气虽稀薄,但既存在那种奇特的远程武器,想必也有相应的修炼体系和资源。”
他睁开眼,看向桌上那枚被他带回来的、扭曲的狙击弹头。
“此物炼制手法粗糙,但理念有些意思。袭杀婉婉……是针对我,还是针对她?或是针对罗、苏两家的联姻?”罗盘眸光微冷,“不管是谁,既敢出手,便要付出代价。”
他罗盘的妻子,岂是他人可动?
就在这时,苏婉婉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微颤:
“你……你究竟是谁?”
罗盘转眸,看向她。
烛光下,她肌肤如玉,眼眸如水,带着惊惶不安,却更有一种倔强的探究,美得动人心魄。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是罗盘。”
“罗宸……”
“罗宸已死。”罗盘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确定,“从今往后,只有罗盘。你的夫君,罗盘。”
苏婉婉娇躯一颤,怔怔地看着他。
眼前的男子,容貌依旧是那个罗宸,可气质、眼神、手段……已然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强大、神秘、冷酷却又……在她最危险时保护了她的陌生人。
“那……刚才……”她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仍心有余悸。
“些许宵小,不必在意。”罗盘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只需记住,既嫁与我,便无人可再欺你分毫。”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带着一种重逾山岳的承诺力量。
苏婉婉仰视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幽邃,以及那偶尔闪过的、仿佛历经万古沧桑的漠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却悄然滋生。
她咬了咬唇,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罗盘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顿。
此女,似乎并非常人。这具皮囊之下,隐藏着某种……连他一时都难以看透的特质。那阴寒毒素,似乎也与她有些微妙的关联?
有趣。
这场重生,这场婚姻,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意思得多。
“休息吧。”
罗盘说完,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的软榻,显然没有与她同床的打算。
苏婉婉见状,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松了口气,但莫名的,又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悄然划过心底。
夜渐深。
皇都各方势力,却因苏府今日之变,而暗流汹涌,彻夜难眠。
无数道命令悄然发出,无数双眼睛,开始聚焦于苏家那个偏僻的小院,聚焦于那个一鸣惊人、神秘莫测的赘婿——罗盘!
而罗盘,盘膝坐于软榻之上,指尖摩挲着那枚扭曲的弹头,眸光幽冷,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皇者,正在审视着这片陌生的天地。
他的时代,即将于此界,重新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