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国贸商城里的空调暖香,也吹冷了林薇心头那点短暂的、虚张声势的热度。复仇的快感如同退潮的海水,在放学后人流散尽的校门口,迅速消逝,留下冰冷潮湿的空寂。她孤零零地站在路边,等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昂贵的购物袋堆在脚边,像一堆色彩鲜艳却毫无生气的堡垒。刚才与李丽莎交锋的嚣张气焰彻底褪去,那种熟悉的、深不见底的空洞感又一次从心底蔓延开来——无论买多少东西,击败多少挑衅者,似乎都无法填满这种无人真正在意她、关心她是谁的虚无。
她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阴郁的情绪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她习惯性地从Birkin包里掏出手机,指尖熟练地划开屏幕,点进了那个特别关注的账号——苏辰。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脱口而出,引得路边几个学生侧目。她猛地捂住嘴,眼睛却因巨大的惊喜而瞪圆了,“今晚!今晚有他的线下小型演唱会!在Live
House!我差点忘了!”
一瞬间,所有的低落、空茫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兴奋洪流冲得七零八落。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奔涌着冲向四肢百骸。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拉开车门,催促着刚刚停稳的司机:“快!改道去XX
Live
House!越快越好!”
会场并不大,甚至有些拥挤。闷热的空气里混杂着香水、汗水和兴奋的味道。粉丝们举着蓝色的灯牌,声嘶力竭地喊着同一个名字,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林薇费力地挤在人群中,她庞大的身躯在摩肩接踵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笨拙,不时撞到身边的人,引来几声嫌弃的咂嘴和白眼。但她全然不顾,她的眼睛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锁在舞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身影上——苏辰。
他正在唱一首节奏明快的歌,舞蹈动作精准而充满魅力。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刘海,几缕发丝黏在光洁的额角,更添了几分性感。他对着台下每一个方向微笑、比心,目光深情款款,仿佛在注视着每一位深爱他的粉丝。当那迷人的视线似乎无意间扫过林薇所在的区域,甚至仿佛与她有了短暂一秒的对视,并回以一个更加璀璨的笑容时,林薇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值了!所有的拥挤、不适和之前的委屈,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值得!
唱到高潮部分,音乐变得更加激昂。苏辰走向舞台边缘,伸出手,与台下疯狂涌上的粉丝们互动。巨大的聚光灯开始随机扫过观众席,光束所到之处,便引发一片更疯狂的尖叫。
突然——
一道强烈到刺眼、炙热得仿佛带有实感的光柱,毫无预兆地、猛地打在了林薇所在的区域!
紧接着,她那张因为兴奋激动而泛着油光、在拥挤和闷热下更显红胀肥硕的脸,被舞台侧方的摄像机捕捉到,瞬间被无限放大,清晰地投映在了舞台正中央那块巨大的LED屏幕上!
“噗——!”台下某个角落,有人没能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哇靠……这脸……这大特写……”有人低声惊呼。
“这谁啊?也太胖了吧……怎么挤到前面来的?”
窃窃私语声即使在高分贝的音乐轰炸下,也像毒蛇一样嘶嘶地钻入她的耳朵,清晰得可怕。
林薇完全愣住了。她呆呆地仰着头,看着屏幕上那个被放大到每一个毛孔都清晰可见的自己,那张因为惊愕而显得有些滑稽的、肥胖的脸庞。周围的嘲笑和议论像无数烧红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皮肤,刺进她的耳膜,让她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下意识地,求助般地,望向舞台上的苏辰。
苏辰显然也看到了。他完美的笑容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僵硬了零点一秒,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和一丝舞台事故般的尴尬。但他毕竟是专业的偶像,表情管理几乎是本能。那丝不悦瞬间被压下,他甚至对着林薇的方向,刻意露出了一个比之前更加灿烂、更加“温柔鼓励”的笑容,并熟练地比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啊——辰辰好暖啊!”粉丝们瞬间被这个举动点燃了。
“他在鼓励那个胖女孩!太好了!”
“一点都不歧视!真好!”
林薇的心,像坐了一场疯狂过山车,刚从被嘲笑羞辱的冰冷谷底,猛地被这只来自偶像的、看似温柔的手拽回了云端!他没有嫌弃她!他还在对她笑!对她比心!在全世界都嘲笑她的时候,他给了她安慰和鼓励!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幸福感如同海啸般包裹了她,冲得她鼻尖发酸!但与此同时,屏幕上那张肥胖脸庞带来的巨大视觉冲击和刻骨的羞耻感,也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心底最深处。
两种极端的情感剧烈地交织、碰撞、撕扯!一个前所未有的、疯狂的念头在这种剧烈的摩擦中轰然滋生,带着决绝的力量破土而出:她不想再这样了!她不要再做只能躲在人群里、需要偶像“施舍”鼓励才会被注意、一旦被聚光灯捕捉就会引来嘲笑的肥胖粉丝!她要瘦下来!要变美!要变得耀眼!她要走进那个光鲜亮丽、被聚光灯温柔以待的世界!她要走到苏辰的身边去!堂堂正正地,而不是被当做需要“特殊关怀”的对象!她要……出道!
演唱会结束后,那种混合着羞耻与幸福的亢奋仍未消退。林薇特意绕到后台的出口,怀抱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想在散场前再亲眼见一见那个给予她“救赎”的人。
她躲在角落,心跳如鼓。终于,苏辰在一群工作人员和保安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卸了妆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依然帅气。林薇激动地攥紧了手,几乎要迈步上前。
却听到他用一种与台上截然不同的、带着明显不耐烦和轻蔑的语气对身边的助理说:
“刚才台上镜头扫到那个胖妞真是吓死我了,脸都快挤出屏幕了,差点没接住场。真倒胃口。以后这种前排和容易被镜头扫到的位置,能不能提前筛选一下?尽量安排点养眼的粉丝,看着也心情好点。”
林薇的脚步瞬间顿住了,像是被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狠狠浇下,冻彻骨髓。
但下一秒,一种强大的、几乎形成本能的自我安慰机制开始飞速运转:偶像也是人,唱跳那么累,私下抱怨一下怎么了?他台上不是表现得完美无缺吗?不是特意鼓励我了吗?那才是真实的他!这点小小的抱怨,算什么?
她迅速地说服了自己,将那句刺耳的话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埋进心底最深的角落,仿佛只要不去触碰,它就不曾存在过。这种选择性遗忘和自我欺骗的能力,是她多年来用金钱和幻想构建堡垒、赖以生存的必备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