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那桌原本坐着几个婆娘,见李萍过来,竟像躲瘟神似的,纷纷端着碗挪到了别处。空出来的长条板凳孤零零摆着,桌上只剩些狼藉的瓜子壳和糖纸。
李萍面无表情地坐下。胃里空得发慌,从昨晚穿来到现在,滴水未进。巨大的身体消耗着她本就不多的能量。她看到大锅那边,负责分菜的王婶正舀起一勺稠乎乎的糙米粥,眼神瞟到她这边,手一抖,那勺子里的粥立刻少了半截,只剩清汤寡水的一点,啪嗒一声扣进一只空碗里。
旁边有人发出低低的窃笑。
王婶端着那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粥”走过来,重重往李萍面前一撂,汤汁溅出来几点,落在破旧的桌面上。她撇着嘴,嗓门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桌听见:“新娘子,凑合吃点吧,咱们这穷乡僻壤,可比不了你娘家,能养出这一身…福气。”
话里的奚落像淬了毒的针。
李萍看着那碗清汤寡水,几粒米可怜地沉在碗底。怒火混着屈辱猛地冲上头顶,烧得她耳根嗡嗡作响。她不是原主,却要替原主承受这所有的恶意和作践!凭什么?就因为这身肥肉?就因为那该死的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怒骂。二十一世纪职场摸爬滚打练就的硬壳,在这一刻强行支撑着她。哭闹撒泼只会让她们更得意,更坐实了她粗鄙不堪的形象。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王婶,甚至嘴角还扯出了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谢谢婶子,忙活了半天,辛苦了。”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却没有预想中的哭腔或恼怒,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王婶愣了一下,准备好的后续嘲讽卡在了喉咙里。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略显诧异,这肥桃,咋不像以前那样一激就跳脚骂街了?
李萍说完,不再看任何人,拿起筷子,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开始喝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粥。米汤寡淡无味,甚至还带着点锅糊气。她喝得很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刀子,割得喉咙和心口都疼。但她没有停顿,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吃的不是什么羞辱,而是再正常不过的一餐。
肥硕的身躯安静地坐在角落,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竟透出一种诡异的、不容侵犯的倔强。
“哼,装模作样!”不知谁低声啐了一句。
更多的窃窃私语响起。
“脸皮真厚…”
“瞧她吃的,跟猪食似的也咽得下去…”
“正泽娃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声音不大,却丝丝缕缕钻进耳朵。
就在这时,一个喝得有点上了头、满脸油光的汉子晃悠着走过来,大概是周家哪个远亲。他打着酒嗝,浑浊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在李萍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她端着碗的手上。
“嘿,新娘子!”他嗓门粗嘎,带着浓重的乡音,“光喝粥有啥意思?来,陪哥几个喝一杯!喝了酒,才…才够味嘛!”他说着,竟真的把手里的劣质白酒杯子往李萍嘴边递,另一只手还作势要往她肩膀上搭。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李萍猛地往后一仰,避开那只脏手和酒杯,碗里的残粥晃了出来。她脸色瞬间白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哟嗬!还不给面子?”汉子觉得落了面子,语气更加强硬,还要上前。
“够了!”
一声冰冷的断喝,如同淬火的钢刀,骤然劈开了这令人窒息的闹剧。
周正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直接隔开了那个醉醺醺的汉子。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那汉子时,对方立刻讪讪地缩回了手,酒醒了大半。
周正泽的目光随即落在李萍身上。她正低着头,紧紧攥着那只空碗,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肥硕的肩膀微微缩着,像是在抵抗全世界的恶意。那碗清得过分的粥,那溅在桌上的点滴,那醉汉的刁难,周围那些幸灾乐祸的眼神…他都看在眼里。
他眉头拧紧,眼底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厌恶有之,麻烦有之,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耐。不耐于这场闹剧,不耐于这些无休止的刁难。
他并未看李萍,而是转向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军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整个院子:“她现在是周家的人。”
顿了顿,他的目光冷冽地扫过刚才闹得最欢的几个人,包括那个王婶和醉汉。
“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
一句话,院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刚才还窃窃私语、肆意嘲弄的村民,此刻都噤若寒蝉,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周正泽在村里的威望,并不仅仅源于他的军官身份,更源于他本身那种冷硬正直、不容侵犯的气场。
王婶低下头假装收拾桌子,醉汉灰溜溜地钻回了人群。
周正泽没再多说一个字,甚至没有再看李萍一眼,转身便朝男宾那桌走去。
李萍依旧低着头,看着桌上那点溅开的粥渍。
周正泽的解围,并非出于关心,更像是一种对所有物的宣告和维护家族颜面的本能。她知道。但那一刻,他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前,隔绝了那些恶意的瞬间,她那颗被冰水浸泡的心,还是可耻地、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感动,而是一种复杂的酸涩。
她放下碗,慢慢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周正泽冷硬的侧脸上。
这条被迫绑在一起的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加艰难。而她能依靠的,似乎只有这身备受嫌弃的肥肉之下,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绝不认输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