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李萍就被粗暴地从那点可怜的睡梦里扯了出来。
原主的娘家妈,赵金花,带着一股劣质雪花膏和烟草混合的味儿,旋风一样冲进那间低矮的土坯房。她脸上哪有一丝一毫昨晚撺掇女儿“生米煮成熟饭”时的狠厉,也看不见半点对女儿“失身”的担忧,反倒堆满了喜气,仿佛今天真是她闺女大喜的好日子。
“哎哟我的好闺女哟!快起来快起来!娘给你找了个天大的好婆家!”赵金花嗓门洪亮,一把将瘫在炕沿的李萍拽起来,力道大得差点把她胳膊扯脱臼,“周家认了!咱们这就办酒!风风光光把你嫁过去!”
李萍被她晃得头晕眼花,胃里一阵翻腾。看着赵金花那几乎要咧到耳后根的嘴,她只觉得荒谬又冰冷。这哪里是嫁女儿,分明是急着销赃。
没有嫁衣,没有梳妆。赵金花不知从哪翻出一件半新不旧、颜色艳俗的红褂子,硬套在李萍肥硕的身上,扣子差点崩飞。肥肉被勒得一道道鼓起,更显不堪。头发胡乱挽了挽,插了朵皱巴巴的塑料红花,就算打扮齐整。
“走走走!别让周家反悔咯!”赵金花力气奇大,连推带搡地把李萍弄出了门。
院外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嘻嘻哈哈,比过年看大戏还兴奋。李萍低着头,任由那些目光像鞭子一样抽在身上。她看到周家院子门口,周正泽已经站在那里。他换了一身崭新的军装,身姿笔挺,脸色却冷得像冰,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神扫过她时,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和压抑的怒火。他身边站着几个同样穿着军装的战友,面色凝重,试图维持秩序。
赵金花可不管这些,她一把将李萍推到周正泽面前,嗓门亮得能传二里地:“正泽啊!人我可给你送来了!从今往后,我家萍就是你周家的人了!”
周母站在儿子身后,眼睛肿得像核桃,死死攥着衣角,嘴唇哆嗦着,看着李萍的眼神像是淬了毒。沈梅梅和周惠敏一左一右扶着她,同样面色不善。
周正泽没看李萍,只对周母低声道:“妈,先进去。”
“哎!等等!”赵金花猛地跨出一步,堵在院门口,双手一叉腰,脸上的喜气瞬间切换成市侩的精明,“正泽啊,这媳妇儿我可是完好无损地交到你手里了。这聘礼……咱们是不是也得说道说道?”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看热闹的村民都伸长了脖子。
周正泽眼神一厉。
周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金花骂:“赵金花!你要不要脸!你闺女做出这种下作事,我们周家捏着鼻子认了,你还有脸要聘礼?!”
“嘿!话不能这么说!”赵金花嗓门更高了,“我好好的一个大闺女给了你们周家,难不成是白给的?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家正泽把持不住,硬赖上我闺女呢?现在想白捡个媳妇?没门!今天不拿出五百块钱聘礼,这人你们就别想接走!”
五百块!人群发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年头,城里工人一个月也就挣三四十块!赵金花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明抢啊!
“你……你放屁!”周母彻底被激怒了,尖叫着就要扑上去撕打赵金花,“我跟你拼了!你个老虔婆养出的下贱货害我儿子,还敢讹钱!”
周惠敏和沈梅梅赶紧死死拉住她。周母挣扎着,哭骂着:“天杀的!欺负人啊!我们周家造了什么孽啊!”
赵金花也不甘示弱,跳着脚对骂:“谁欺负谁?我闺女清清白白大姑娘现在成了你们家的人,要五百块怎么了?嫌多你别娶啊!让大家评评理!”
两个母亲,一个为儿子痛心疾首,一个为敲诈锱铢必较,就在这简陋的院门口,几乎扭打在一起。村民们看得两眼放光,议论声嗡嗡作响。
“够了!”
一声冰冷至极的断喝,像一把刀劈开了混乱。
周正泽脸色铁青,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点。他目光如刀,刮过撒泼的赵金花,最后落在李萍身上。李萍只觉得那眼神像要把她凌迟。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翻涌的情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给。”
他从军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旧牛皮纸信封,看厚度,像是他这次带回来的全部积蓄甚至津贴。他看也没看,直接抽出一叠厚厚的“大团结”(十元纸币),数出五十张,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旁边的院门石墩上。
“五百。拿走。”他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冷得掉冰碴,“人,留下。从此,她和你们李家,再无瓜葛。”
赵金花眼睛瞬间亮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过那沓钱,蘸着唾沫飞快地数了一遍,脸上立刻重新堆满了谄媚的笑:“哎哟!还是正泽爽快!懂事!成!这闺女以后就是你们周家的人了!是打是骂随你们便!跟我老李家没关系了!”
她揣好钱,心满意足,甚至没再看李萍一眼,扭着腰就挤出了人群,仿佛完成了一桩天大买卖。
周母看着那五百块钱被拿走,心痛得几乎晕厥过去,捶着胸口哭嚎:“我的钱啊…正泽的血汗钱啊…就这么给了那个黑心肝的…”
一场闹剧般的“送嫁”,以赵金花心满意足地揣着五百块巨款离开告终。
李萍站在原地,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红褂子被风吹得鼓起。她看着周正泽冰冷厌恶的侧脸,看着周母痛不欲生的哭泣,看着周围村民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她就像一件商品,被亲生母亲以五百块的价格,卖给了这个对她深恶痛绝的男人和他的家庭。
这场所谓的“婚礼”,没有一丝喜气,只有屈辱、愤怒和冰冷的交易。而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被牢牢困在了这具肥胖的身体和这桩荒唐的婚姻里,前途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