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沉默、秩序、弥漫着钢铁与火药气息的军营世界返回后，苏念衾的心绪久久未能平复。
靶场上那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似乎还在耳膜深处隐隐回荡；厉战霆据枪时那冷硬专注、人枪合一的侧影，反复在她脑海中闪现。那种极具冲击力的阳刚与冰冷，与她日常生活中所有的柔软与艺术感形成了过于强烈的对比。
然而，奇异的是，这种对比并未让她退缩，反而催生了一种微弱的、想要去理解和靠近的冲动。那座钢铁堡垒冰冷的大门依旧紧闭，但她手里，似乎握着那纸协议赋予的、或许可以尝试叩门的资格。
她想起那份冰冷协议里，关于“尝试接触”的条款。条款是死的，但执行的方式，或许可以带点温度？既然决定迈出这一步，总不能一直停留在被动的“被告知”和“被安排”状态。
一个简单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萌芽。
又是一个周五的傍晚。苏念衾刚从培训中心下班，手机便准时地收到了厉战霆的短信，依旧是通知式的风格：「明日周六，上午九点，老地方。讨论婚后居住细节。厉战霆。」
她看着屏幕上的字，指尖微微停顿，然后回复：「好的。另外，明天天气转凉，请注意添衣。」
短信发送成功，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这是她第一次在纯粹的事务性沟通之外，尝试附加一句微不足道的、属于“协议”范围外的关心。
那边沉默了片刻，就在苏念衾以为不会有回复，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是否多此一举时，手机屏幕亮了。
只有一个字，来自厉战霆：「嗯。」
没有温度，没有情绪，但至少……他收到了。苏念衾轻轻吁了口气，一种微小的、尝试触碰未知领域后的忐忑与细微成就感交织在一起。
第二天，她特意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手里提着的，除了自己的包，还有一个小巧保温壶。
厉战霆依旧准时，九点整，他的身影出现在大院门口。天气果然如她所说，降温了，风吹在身上带着明显的凉意。他依旧穿着训练服，但外面加了件军用夹克，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领口。
他的目光掠过她，在她手中的保温壶上停留了不足半秒，并未询问，只是例行公事般地颔首：“进去吧。”
再次走进这栋冷清、整洁、秩序井然的房子，苏念衾的感觉却与上次有些微妙的不同。她不再是完全被动地接受审视和安排，心里揣着一个小小的、主动的计划。
厉战霆径直走向客厅沙发，似乎准备立刻开始今天的“议程”。
“厉教授，”苏念衾在他开口前，轻声打断了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天气有点凉，我……我带了一点热茶，您要不要先喝一点再开始？”
她说着，将手中的保温壶轻轻放在茶几上，动作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打破了这屋里某种无形的规矩。
厉战霆显然愣了一下。他看向那个与周围冷硬风格格格不入的浅粉色保温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在进行快速的评估——评估这个行为的意图、必要性以及是否在计划之内。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苏念衾的心悬了起来，指尖微微收紧，担心自己的尝试过于冒失，甚至会被视为一种对“秩序”的打扰。
然而，他并没有立刻拒绝。他的目光从保温壶移到她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困惑的情绪，但很快又被惯常的冷静覆盖。
“……谢谢。”半晌，他声音低沉地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但也没有不耐烦。
苏念衾悄悄松了口气，连忙打开保温壶的盖子，一股淡淡的、清雅的茉莉花茶的香气伴随着温热的水汽袅袅散开，给这间充满冷冽空气的屋子带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生活的暖意。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两个洁净的杯子——是她上次来就留意到的、放在橱柜里似乎从未用过的待客茶杯——小心翼翼地斟了两杯热茶。浅金色的茶汤在白色的瓷杯里微微荡漾，热气氤氲。
她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他面前。
厉战霆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没有立刻去碰。他的坐姿依旧笔挺，眼神落在杯口袅袅升起、又很快消散在冷空气中的白雾上，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苏念衾双手捧起自己那杯，温热的杯壁透过皮肤传来暖意，驱散了指尖的微凉。她小口地啜饮着，茉莉的清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但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公事公办的冰冷，似乎掺杂进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由茶香带来的柔和因子。
过了大约一分钟，厉战霆终于伸出手，端起了那杯茶。他的动作依旧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和稳定，没有丝毫犹豫或迟疑，举杯，喝了一口。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放下了杯子，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表示喜欢，也没有排斥。
“可以开始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稳的调子，仿佛刚才那杯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议程才是正题。
但苏念衾却敏锐地捕捉到，在他放下茶杯的那一刻，他原本微微绷紧的肩线，似乎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毫米。他周身那种冷硬迫人的气场，也仿佛被那缕微弱的热气和茶香，悄然融化了一丝丝锋利的边缘。
她的尝试，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没有激起汹涌的波澜，甚至没有听到清脆的回响。
但她想，或许，那细微的涟漪，已经悄然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