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尝试接触”后的第一个周末，按照那份《婚前协议与相处规则（草案）》中关于“定期当面交流”的条款，苏念衾在厉战霆的通知式短信约定下，再次来到了城西的部队大院。
这一次的心情，与上次被厉奶奶热情邀约时截然不同。少了那份长辈关怀带来的暖意，多了几分基于“协议”的拘谨和一种踏入陌生领域的忐忑。她手里提着一盒刚刚烤好的、还算拿得出手的曲奇饼干，算作登门的小礼物，也借此掩盖指尖那点无处安放的紧张。
厉战霆依旧准时地在院门口等她。他今天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训练服，身姿依旧笔挺，看到她从公交站走来，只是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引着她往里走。
“奶奶去老战友家聚会，今晚不回来。”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语气平淡无波。
苏念衾心里咯噔一下，原本还指望厉奶奶在场能缓和一下气氛的小小期待落空了。这意味着，今天下午，将是她和厉战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单独“相处”。
走进厉家小院，明明是一样的环境，却因少了老人忙碌的身影和热情的招呼声，而显得格外冷清。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洒下来，在干净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厉战霆用钥匙打开房门，侧身让她先进。
一股混合着淡淡消毒水味和旧书卷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屋里收拾得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客厅的沙发靠垫摆放得角度统一，茶几上除了一个烟灰缸（干净得像是从未使用过）和一个遥控器，空无一物。地面光洁如镜，看不到一丝灰尘毛发。所有东西都待在它应该待的位置，呈现出一种近乎刻板的秩序感。
这里不像一个常有人烟的家，更像一个长期保持临战状态的宿舍，或者一个打扫完毕、等待检阅的营房。
“拖鞋。”厉战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指了指鞋柜旁一双崭新的、标签还没撕的女士棉拖鞋，显然是刚准备的。而他自已则利落地换上了一双深蓝色的男士拖鞋，摆放得整齐划一。
苏念衾连忙换上新拖鞋，将自己的鞋子也学着样子，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鞋柜指定的区域。
“随便坐。”他说着，走向厨房，“喝水还是茶？”
“水就好，谢谢。”苏念衾有些拘谨地在沙发边缘坐下，背脊挺得笔直，不敢轻易后靠，生怕弄乱了那完美弧度的靠垫。
她趁着他去倒水的间隙，悄悄打量这个空间。客厅的陈设极其简单，除了必备的家具，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品。墙壁是干净的白墙，只挂着一幅巨大的中国地图和一幅世界地图，旁边还有一个挂钟，指针精准地走着。书架上的书按照大小和类别排列得整整齐齐，大多是军事、历史和政治类书籍，看不到一本闲散的小说或杂志。
整个空间，无处不透露着一种冷硬、规整、高效且缺乏柔软气息的风格，与它主人的气质如出一辙。
厉战霆端着一杯水走过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杯子摆放的位置精准地处于茶几中心的延长线上。他自己则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坐姿端正，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关于协议第三条第二款，婚后居住问题，”他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如同在主持会议，“我的意见是，如果你没有异议，婚后你可以搬到这里居住。这里空间足够，离你工作地点通勤时间在可接受范围内，且大院安保级别高，独居安全性有保障。奶奶之后可能会长住疗养院，这里大部分时间将由你独自使用。”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只是建议。你有权提出其他方案。”
苏念衾握着微凉的水杯，听着他条理清晰、毫无感情色彩地分析着居住利弊，仿佛在评估一个战略据点。她努力跟上他的思路，点了点头：“这里……挺好的。我没什么意见。”
“好。”他颔首，似乎解决了一项议程，“那么下一项，协议第四条，家庭财务规划……”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就在这种近乎商务会谈的氛围中进行。厉战霆逐一确认协议中的条款，询问她的意见，解释他的规划和要求。他的语速平稳，逻辑清晰，没有任何废话，也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
苏念衾大多时候只是点头或简短回应。她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商讨婚姻，更像是在接受一份工作录用后的岗前培训，了解岗位职责、福利待遇和行为规范。
期间，他的手机响过一次。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对苏念衾说了句“稍等”，便起身走到阳台接听。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偶尔传来的几个简短有力的词汇，如“明白”、“保证完成任务”、“是”，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很快，他结束通话走了回来，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淡淡说了句：“部队的事。我们继续。”
仿佛那通可能关乎重大任务的电话，只是流程中的一个微小插曲。
时间在这种冷清而规整的氛围中缓缓流逝。阳光逐渐西斜，透过窗户，在极其干净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曲奇饼干一直放在桌上，谁也没有去动。苏念衾带来的那点暖意和家常气息，似乎完全无法融入这个冰冷、秩序井然的空间。
终于，所有预定事项沟通完毕。厉战霆抬手看了看腕表：“差不多了。我六点前需要返回驻地。”
他站起身，示意会谈结束。
苏念衾也连忙站起来，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自己这下午过得有些恍惚和不真实。
他送她到院门口。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冷硬轮廓。
“下次见面时间，我会提前通知你。”他看着前方，语气依旧平淡，“期间如有紧急事务，可按协议约定方式联系我。”
“好的。”苏念衾轻声应道。
“路上注意安全。”他说完这句近乎程式化的叮嘱，便对她微一颔首，转身大步走向另一个方向，那里停着他的吉普车。
苏念衾独自走出大院，回头望了一眼那栋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安静肃穆的红砖小楼。
这里冷清、规矩、一丝不苟，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秩序感和距离感。这就是他成长和生活的地方，也是未来可能成为她“家”的地方。
一段基于协议和规则的未知婚姻，一个冷清如军营的家。苏念衾深吸了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感觉前路似乎比来时更加迷茫，却也奇异地……清晰了一些。
至少，规则是明确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