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能精准分辨出“头道生抽”和“秋油”区别的舌头,能分辨出一瓶顶级红酒的年份,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品先生,你总能给我带来surprise(惊喜)。”
安托万摇了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精似乎融化了他用精英主义构筑的坚冰,让他那张总是挂着标准微笑的脸,流露出几分真实的疲惫。
“你知道吗?我刚到法国的时候,在一家小bistro(法式小馆子)的后厨打杂。”
他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酒,声音低沉了下去。
“我的师傅,一个传统的法国老头,他永远只让我洗盘子和削土豆。整整一年,我甚至没碰过一次煎锅。因为我是个chois(中国人),在他眼里,中国人只会用大火炒一切,根本不懂法餐的精致。”
“后来,我靠着模仿和远超常人的努力,终于在巴黎闯出了名堂,拿到了所有厨师梦寐以求的星星。我以为我证明了自己。”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
“结果,当我回到国内,想开一家真正属于自己的餐厅时,那些所谓的‘美食家’,又是怎么评价我的?”
“他们说,安托万·李,不过是个忘了本的‘假洋鬼子’。”
“他们说我的菜,不中不西,是投机取巧的四不像。法餐圈的人,觉得我加了花椒和酱油,是对传统的背叛;中餐界的泰斗,觉得我用低温慢煮和液氮,是在糟蹋食材。”
安托万抬起头,透过镜片看着陈品,眼神里满是迷茫和痛苦。
“我的菜,我的identity(身份)好像永远被卡在中间。not
ite
here,
not
ite
there(高不成,低不就)。我拼了命地想用我的cuise(烹饪),去搭建一座连接东西方的桥,结果却发现,我把自己困在了桥中央,两边的人都在朝我扔石头。”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冰块在杯中融化的细微声响。
陈品默默地听着,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只是给自己又倒了半杯酒,然后开口道:
“我刚开始做视频的时候,全网都骂我。”
安托万愣了一下,看向他。
“他们说,一个送外卖的,懂个屁的美食。”
“说我为了流量哗众取宠,演戏演得太浮夸,吃相难看,是个只会博眼球的跳梁小丑。”
陈品晃了晃酒杯,看着那抹深红色的液体。
“他们只看到我把一碗面三口吃完,却不知道我脑子里已经分析出了那碗汤是用骨汤粉兑的,还是真材实料熬了八个小时。”
“他们只看到我把黑心店老板怼得哑口无言,就说我嚣张跋扈,断人生路。却不知道那家店的后厨,地沟油桶比米缸还大。”
他抬起头,迎上安托万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你看,其实咱俩差不多。”
“你是个想证明自己不是‘假洋鬼子’的厨子。”
“我是个想证明自己不是‘乡下土狗’的吃播。”
“都是想干点自己认为对的事,却总被一帮不懂的人,指手画脚。”
陈品这番粗糙却无比真诚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安托万心中那把最沉重的锁。
安托万怔怔地看着他,良久,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最后甚至笑出了眼泪。
他摘下眼镜,用力地擦了擦眼角。
“乡下土狗哈哈,这个比喻,太贴切了。”
这一刻,两人之间所有的隔阂、试探与对立,都随着这笑声,烟消云散。
“可惜了。”安托万重新戴上眼镜,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惋惜,“《一勺定乾坤》那个节目,你应该做常驻评委的。有你在,至少我不会那么孤独。”
“得了吧。”
陈品撇撇嘴,一脸嫌弃。
“我要是常驻,那帮选手还有活路吗?节目第二天就得改名叫《厨房大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