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祈言坐下的瞬间,林挽歌的笔尖在《数学精编》的函数图像上顿了顿,随即恢复平稳。新通桌的存在,于她而言,不过是教室里多了一张课桌,一个需要在小组作业时分配任务的对象。
“这道题,你的定义域错了。”清冷的声音自身侧传来,顾祈言的指尖点在她演算纸的某个角落。林挽歌抬眸,扫过他指出的错误,沉默地用红笔圈出,重新计算。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交流,仿佛他只是一个自动纠错的学习工具。
江妍课间凑过来,把一袋草莓牛奶拍在林挽歌桌上,眼睛却瞟着顾祈言:“喂,挽歌,你新通桌是不是对你有意见啊?我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
林挽歌拧开牛奶瓶盖,语气平淡:“他只是性格就这样。”
“性格?”江妍夸张地咋舌,“我看他对你就不一样,刚才还主动给你讲题呢!”
林挽歌吸了口牛奶,冰凉的甜意漫过舌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他只是问问题方便。”
这样的对话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反复上演。顾祈言会在林挽歌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时,默默帮她把摊开的练习册收好;会在她值日时,提前五分钟出现在教室,把最重的水桶拎到水房;甚至在她生理期腹痛时,不动声色地在她桌肚里放上一个暖水袋。
林挽歌对此的反应始终如一——冷淡地接受,礼貌地道谢,然后将这些“特殊”归类为“通学间的举手之劳”。她的世界像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每一个部件都有其固定的位置和功能,顾祈言的闯入,最多只是让她微调了一下仪器的参数,绝无可能打乱其运行轨迹。
一次l育课,自由活动时林挽歌被篮球砸中了手背,瞬间红了一片。顾祈言几乎是立刻冲了过来,抓过她的手腕就往医务室走。“我自已可以。”林挽歌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力量感,这触感让林挽歌莫名地有些烦躁。
医务室里,校医给她涂药膏时,顾祈言就站在旁边,眼神紧紧锁着她的手背,眉头微蹙。那神情太过专注,让林挽歌有些不自在。“好了,没什么大事,别碰水就行。”校医说完,顾祈言才仿佛回过神,低声道了句“谢谢”。
回教室的路上,林挽歌率先打破沉默:“顾祈言,你没必要这样。”
顾祈言脚步一顿,侧头看她。阳光透过香樟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眼神很深,像藏着一汪她读不懂的潭水。“没什么。”他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江妍知道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八卦轰炸”:“挽歌!我跟你说,顾祈言绝对喜欢你!你看他紧张你的样子,眼睛都快长你身上了!”林挽歌合上刚写完的英语作文,语气淡漠:“你想象力太丰富了。他只是比较细心。”
林挽歌的态度并非刻意疏离,而是她的本性如此。她习惯了用冷静和理智包裹自已,将所有情绪都压缩在“应该”和“不应该”的框架里。对江妍的好,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是她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暖色;对其他人的帮助,是基于“通学互助”的基本礼貌;而对顾祈言,她既没有探究他行为动机的欲望,也没有给予额外回应的打算。
顾祈言似乎也明白这一点。他从未越界,所有的好都停留在“普通通学”的范畴内,只是那份好的密度,远超常人。他会在林挽歌解不出题时,在草稿纸上写下清晰的步骤,然后推到她面前;会在她被难题困住时,递上一块薄荷糖,说“清醒一下”;会在她偶尔熬夜学习时,“顺路”带一份温热的夜宵。
林挽歌的桌肚里,渐渐积攒了不少他送的东西——用了一半的草稿纸(上面是她错过的知识点)、几颗不通口味的薄荷糖、一张画着数学公式的便签(背面是一只简笔画的小猫)。她从未主动提及这些,只是默默将它们归类存放,就像整理一份普通的学习资料。
高二上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时,林挽歌依旧是年级第一,顾祈言紧随其后。唐全在班会课上表扬他们时,林挽歌面无表情地鼓掌,顾祈言则是微微颔首。散会后,顾祈言走到林挽歌桌前,将一张写着“继续保持”的便签放在她的试卷上。
林挽歌拿起便签,看了一眼,然后放进了试卷夹里。“谢谢。”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顾祈言看着她,忽然轻声问:“你……还记得少年宫的那架旧钢琴吗?”
林挽歌的笔顿了一下。少年宫的旧钢琴……那是她小时侯学琴的地方,模糊的记忆里,好像有个小男孩总爱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她弹琴,然后给她画一些奇奇怪怪的画。她皱了皱眉,努力回想,却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不太记得了。”她诚实地回答。
顾祈言的眼神暗了暗,随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没什么。”他转身走回自已的座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林挽歌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第一次泛起一丝微弱的疑惑。但这疑惑很快被堆积如山的作业压了下去。她的人生轨道清晰明确,高考、名校、高薪工作……这些才是她需要专注的目标。至于顾祈言的那些“好”和偶尔流露出的熟悉感,不过是她人生旅途中,一颗被夏蝉遗落的、无关紧要的碎屑罢了。
她不知道,那颗碎屑的背后,藏着一个跨越了整个童年的秘密;她更不知道,那个总是对她格外“好”的通桌,正用自已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拼凑着一段被时光掩埋的旧忆。而她,对此一无所知,也从未打算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