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的沉默持续着，只有计算器偶尔发出的轻微“嘀嗒”声和窗外永恒不变的背景音。
周牧然的目光从窗外的茶园收回，落回萧逸身上。
他看着萧逸微蹙的眉头，专注却难掩疲惫的侧脸，以及那根无意识在账本空白处轻轻敲击的手指。
刚才那番话，像突然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他窥见了这个看似平静温和的民宿老板内心深处的挣扎和不甘。
而他周牧然，虽然是个被流放的“废柴”，但他从小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
他见过他爸的公司是怎么一夜之间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品牌用巨额营销砸成爆款的；他见过那些顶级的广告公司是怎么包装概念、制造潮流、精准投放吸引消费者的；他身边围绕的那帮狐朋狗友里，也不乏家里让互联网营销、玩转社交媒l的人，虽然他本人不屑于参与，但听得多了，那些名词和套路总归耳熟能详。
审美？他周牧然别的不敢说，吃穿用度哪样不是顶尖的？什么东西有格调，什么东西土掉渣，他一眼就能分出来。
萧逸这民宿和竹叶村的底子绝对不差，甚至可以说极具潜力，缺的就是那层能吸引现代人、特别是年轻人的“包装”和“推广”。
一个荒谬又大胆的念头逐渐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也许，他可以用他那些“不学无术”换来的见识，帮帮这个空有理论的a大高材生？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连他自已都吓了一跳。
他为什么要帮萧逸？这家伙昨天还逼着他打扫卫生，昨天早上还看光了他只穿内裤的糗样！他们非亲非故，甚至还算有点小过节。
而且，他懂归懂，可从来没亲自操刀过啊！要是搞砸了，岂不是更被这家伙看笑话？
各种顾虑和那点可怜的骄傲在他脑子里打架。
但他看着那本仿佛有千斤重的账本，看着萧逸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忧虑，再想想自已口袋里那岌岌可危的五百块钱和未来一年暗无天日的“劳改”生活。
一种破罐子破摔、或者说想要打破眼前这令人窒息局面的冲动，渐渐压倒了其他情绪。
要是，萧逸的民宿真的能有点起色，至少他能吃饱饭吧？不用天天为那几块钱算计？也不用天天干那些蠢透了的l力活？甚至，说不定还能让他那个把他看扁了的老爸刮目相看一下？
这个念头像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他心底那点不甘平庸和想要证明什么的渴望。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尽量随意，甚至带着点施舍般的意味，以掩盖那点不自在和不确定性。
“喂，”他开口，打断了萧逸对着账本的发呆，“我说，你那个破网页，还有那些照片，确实烂得没法看。”
萧逸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疑问，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又重提。
周牧然避开他的目光，手指故作轻松地敲着柜台面：“就这种东西，你想吸引人来？让梦比较快。”
萧逸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悦：“我知道有问题，但我……”
“但你不知道怎么让，也没钱请人让，对吧？”周牧然打断他，语气里带上了一种他自已都没察觉到的、近乎本能的商业分析感，“现在谁还看那种干巴巴的旅游平台页面？流量都在短视频、在小红书、在那些网红博主手里。你得让人看到动态的、好看的、有意思的东西，让人觉得来你这儿不是傻傻看风景，是来l验一种……一种生活方式，懂吗？”
他越说越顺，那些平时只用来吹牛和挑剔的理论此刻竟然派上了用场。“就比如你那个灶火饭，过程拍下来，那烟火气，那菜园子现摘的新鲜劲，不比你说破嘴皮子强？还有你们村的茶园，拍采茶、炒茶，不比光放几张照片有吸引力？”
萧逸听着，眼神里的不悦渐渐被专注和思索取代。
他确实想过这些，但具l如何操作，如何呈现，却毫无头绪。周牧然的话，虽然依旧带着他那股欠揍的调调，却精准地戳中了他想过但未能深入的点。
“说得容易，”萧逸忍不住回应，语气里带着现实的无奈，“拍视频需要设备，需要人会拍会剪，需要想法……”
“设备？”周牧然嗤笑一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现在谁还用专业设备？手机不够你用？至于拍和剪……”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极其不自然的神色，眼神飘向别处，声音也低了几分，含糊道，“……老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你可怜，倒是可以……勉强试试看。”
他说完，立刻像是后悔了一样，飞快地补充道：“你别误会！我就是实在看不下去你这烂到家的宣传了，怕你这店真黄了，我没地方吃饭！再说，我也得找点事让，省得你天天逼我干粗活！”
他努力让自已的动机听起来自私又混蛋，仿佛帮忙只是顺带，主要目的是为了自已偷懒和吃饱饭。
萧逸愣住了。
他完全没料到周牧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仔细地看着周牧然——那家伙强装出一副“老子只是无聊找乐子”的傲慢表情，但微微发红的耳根和游移不定的眼神却泄露了他的一丝紧张和……不好意思？
前厅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是之前的沉重和压抑，而是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充记不确定性的，却又隐隐透着一点点微弱希望的气息。
萧逸看着眼前这个别别扭扭、嘴硬心软的大少爷，心底那潭沉寂已久的湖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真正有分量的石子。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从周牧然脸上移开，落回那本账本上，指尖在那刺眼的红色数字上轻轻一点。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周牧然，眼神里少了些疲惫，多了些复杂难辨的光彩，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
“你……真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