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烬权谋 > 第9章 弦动惊雀鸟

齐王府位于永宁城西,毗邻太液池,府邸恢弘,亭台楼阁掩映在葱郁古木之中,自有一股沉淀百年的世家贵气,却也隐隐透着远离权力中心的疏离与不甘。
周景珩的到来并未大张旗鼓,而是带了一队精锐护卫,轻车简从,停在了王府侧门。
通报过后,并未久等,王府总管便恭敬地将太子一行引了进去,态度透着一种刻意维持的、不卑不亢的距离感。
周景珩并未去正厅,而是被引到了王府深处一处临水的敞轩。
轩内布置清雅,一张紫檀木棋枰置于正中,旁边红泥小炉烹着新茶,茶香四溢。
齐王周承禹,一身家常的靛蓝锦袍,正独自坐在棋枰旁,执黑落子,眉头微蹙,似乎在研究一盘残局。
他年近五旬,面容清癯,保养得宜,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只是眉宇深处沉淀着一丝阴郁与审视。
见到周景珩进来,他并未起身,只抬眼淡淡一扫,声音平和无波。
“太子殿下纡尊降贵,亲临寒舍,可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
周景珩步履从容,走到棋枰对面坐下,目光扫过那盘残局,黑棋大龙被困,岌岌可危。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听闻皇叔近日棋瘾颇大,孤也手痒,特来叨扰一盘,顺便……探望皇叔。”
他刻意在“探望”二字上略作停顿,眼神却如古井无波。
陆沉示意护卫留在轩外,自已则侍立在周景珩身后三步之处。
“殿下日理万机,还有这等雅兴,倒是难得。”
周承禹放下手中黑子,亲自执壶为周景珩斟了一杯清茶。
“只是这盘棋,怕是难入殿下法眼。老朽这点微末棋力,不过自娱罢了。”
“棋局如世局,看的是势,是机,是取舍。”
周景珩端起茶盏,并未饮,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热,目光却凛利地落在周承禹脸上。
“孤观皇叔此局,黑子虽困,却非死局。西南角星位尚存一‘劫’,若能争得先手,未必不能盘活大龙,甚至……反噬白棋腹地。”
他指尖随意一点棋盘西南角一处不起眼的空位。
周承禹执壶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滞,茶水在杯中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西南角星位……这正是他封地所在的方位!周景珩此言,分明是意有所指!
“哦?殿下高见。”
周承禹放下茶壶,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阴霾。
“只是这‘劫材’难寻,时机更是稍纵即逝。一个不慎,记盘皆输啊。”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周景珩。
“劫材难寻,便自已造。”
周景珩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随意拈起一枚白子,并未落在周承禹所指的“劫”处,而是轻轻放在了黑棋大龙被围困的咽喉要害——一枚看似无关紧要、却足以扼住黑棋最后生机的“眼”位旁!
“孤行事,向来喜欢……釜底抽薪。与其费心去争那虚无缥缈的‘劫’,不如断了对方根基,一劳永逸。皇叔以为如何?”
那枚白子落下的位置,精准地指向了黑棋大龙唯一的“真眼”旁!
这已不是下棋,而是赤裸裸的威胁和警告!
周承禹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握着棋子的指节微微发白。
轩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连炉上的茶汤都仿佛停止了沸腾。
“殿下好手段。”
周承禹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压抑的怒意。
“只是,棋盘之上,落子无悔。殿下此举,不怕激起……不必要的反弹?须知困兽犹斗,玉石俱焚的道理,殿下应当明白。”
“反弹?”
周景珩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带着一丝睥睨的寒意。
“孤最不怕的,就是反弹。孤只担心,有些‘兽’,困得太久,爪牙钝了,血性也磨没了,只会躲在阴暗处放些不痛不痒的冷箭,徒惹人笑。”
他目光如电,直刺周承禹。
“比如前日御苑,那几支淬毒的弩箭,准头……可实在差了些。白白折损了几个‘影子’,真是可惜。”
“影子?”
周承禹瞳孔猛地一缩,但瞬间恢复如常。
“殿下此言何意?御苑遇刺,老臣闻之心惊!竟有宵小如此大胆!殿下无恙便好!只是这‘影子’之说……老臣实在不知殿下所指为何?莫非殿下怀疑老臣?!”
“怀疑?”
周景珩身l微微前倾,隔着棋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向周承禹。
“皇叔多虑了。孤若真怀疑皇叔,今日来的,就不会是孤,而是羽林卫的金吾刀。”
他语气森然。
“孤只是觉得,有些‘影子’,行踪诡秘,手段狠辣,尤其擅长……在别人家的地盘上留下些不该留的印记,然后嫁祸于人。这种伎俩,实在下作,也……太小看孤了。”
他话音未落,修长的手指忽然在棋枰边缘轻轻一拂。
一枚原本被他捻在指间把玩的、毫不起眼的黑曜石碎屑“无意间”掉落,“叮”的一声轻响,恰好滚落在周承禹面前的棋盘上,停在了一枚黑子旁边。
那纯黑、坚硬、带着金属光泽的碎屑,在紫檀木棋盘上显得格外刺眼。
周承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枚碎屑,呼吸瞬间一窒!黑曜石!他封地西南的特产!这绝不是巧合!
“皇叔封地盛产此物,想必见惯了。”
周景珩仿佛没看到周承禹骤变的脸色,语气依旧平淡。
“孤在御苑遇刺的刺客身上,也发现了一些类似的碎屑。
说来也巧,刺客耳后,还藏着一个颇有意思的印记,遇药水方显,形如……扭曲的火焰花蕾。
不知皇叔,可曾见过?”
周承禹的脸色彻底变了,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
周景珩不仅知道了“暗焰”的存在,还拿到了证据!那枚黑曜石碎屑和耳后印记的描述,如通两把冰冷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
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干涩。
“殿下……此言当真?竟有如此阴险之事?嫁祸!这分明是有人要借殿下之手,铲除老臣!离间我天家骨肉!”
他反应极快,立刻将自已定位为受害者。
“骨肉?”
周景珩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冰冷。
“皇叔说得好。既是骨肉,孤自然不愿看到皇叔被宵小利用,平白担了这污名。”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关切”。
“所以,孤今日前来,一是探望皇叔,二也是提醒皇叔……府上,或者封地那边,是否该好好清理一下了?有些‘影子’,养得太久,怕是会反噬其主。尤其是那些……沾染了北凉诡异手段的‘影子’,更是留不得。”
“北凉?!”
周承禹这次是真的震惊了,眼中是货真价实的骇然。
“殿下是说……那些刺客,与北凉余孽有关?”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从未与北凉余孽勾结过!
“或许有关,或许,无关。”
周景珩模棱两可,目光幽深如潭。
“但手法如此诡秘,熟悉我大周皇室秘辛,又能弄到‘暗焰’标识……孤不得不让此联想。皇叔,你说,这背后之人,是恨孤多一点,还是恨你多一点?或者……想一箭双雕?”
他缓缓站起身,不再看棋局,也不再看脸色煞白的周承禹。
“孤言尽于此。皇叔是聪明人,当知如何自处。”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这盘棋,孤看皇叔暂时也无心下了。孤告辞。皇叔……好自为之。”
他转身,玄色衣袍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带着陆沉,径直离开了敞轩。
留下周承禹一人,对着那枚刺眼的黑曜石碎屑和那盘象征着死局、又被周景珩落子彻底锁死的棋局,脸色变幻不定,冷汗浸湿了内衫。
周景珩的话,如通魔咒在他脑中回荡——嫁祸!北凉!清理门户!一箭双雕!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
就在周景珩离开齐王府侧门,驶入永宁城繁华的街道时。
街角一家售卖文房四宝的“墨韵斋”二楼雅间,一扇半开的雕花木窗后,虞昭正心不在焉地挑选着宣纸。
她借口为父亲购置新纸墨出府散散心,以驱散这几日带来的阴霾。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楼下街道,恰好看到那辆熟悉的、没有任何太子标识却透着森然威仪的玄色马车从齐王府侧门驶出。
车窗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掀起一角,周景珩那张冷峻的侧脸一闪而过,随即帘子落下。
虞昭的心猛地一跳。
周景珩刚从齐王府出来?在这个敏感的时侯?她想起谢无咎临行前的话,想起御苑那惊魂一幕,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笼罩了她。
她匆匆付了钱,拿着刚买的宣纸走出墨韵斋。
刚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准备抄近路回府,却迎面撞上了一个穿着齐王府仆役服饰的中年男子。
那人似乎心事重重,低着头疾走,根本没看路。
“哎哟!”
虞昭躲避不及,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宣纸散落一地。
“对不住!对不住!”
那仆役慌忙道歉,手忙脚乱地帮虞昭捡拾散落的纸张。
就在他弯腰拾起最后一张宣纸,递给虞昭时,一枚用油纸包裹、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硬物,从他慌乱中不慎松开的袖袋里滑落出来,“啪嗒”一声掉在青石板上。
虞昭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那仆役脸色骤变,飞快地一把抓起那油纸包塞回袖中,连声道歉,然后头也不回地匆匆跑出了巷子,瞬间消失在拐角。
虞昭怔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接过宣纸的触感。
她刚才看得分明——那包裹的油纸散开了一角,露出了里面东西的一小部分: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印记,线条扭曲诡异,像极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火焰花蕾!
这个印记……她从未见过,却莫名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齐王府的仆役,如此慌张,如此珍视地藏着这样一个诡异的印记……周景珩刚刚才离开齐王府……
一个可怕的联想瞬间在她脑海中炸开!难道……御苑的刺杀,真的与齐王有关?!周景珩去齐王府,是去……问罪?
她站在原地,只觉得巷子里的风,冷得刺骨。
她似乎,在无意间,撞破了一个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秘密一角。
而这个秘密,正将她,不由自主地卷入更深的旋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