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烬权谋 > 第6章 谢无咎的失态

虞府的朱漆大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虞昭强撑的镇定便如潮水般褪去。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急促地喘息着,御苑中那惊魂一瞬、以及周景珩肩头那抹刺目的暗红,反复在她脑海中闪现。
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藏书阁那次更甚——这一次,死亡是真真切切擦着她的额角飞过。
她几乎是踉跄着回到自已的小院。
屏退了所有侍女,那份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才汹涌袭来,让她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她下意识地抚上额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棋子带起的劲风刮过的刺痛感。
暮色四合,细雨如丝,悄然织就一张朦胧的网,笼罩着虞府。
谢无咎的身影出现在院门时,带着一身湿冷的潮气。
月白的衣衫下摆溅上了泥点,步履是虞昭从未见过的急促。
他甚至没顾上平日里的温润仪态,几乎是闯了进来,平日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盛记了无法掩饰的后怕。
“昭昭!”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目光如炬,瞬间锁定她,从头到脚仔细扫视,仿佛要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无咎哥哥……”
虞昭刚开口。
“他召你去的?御苑?棋枰之娱?”
谢无咎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语气又快又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的人只探到有刺杀,目标是太子,可他们竟说……说你差点被击飞的棋子击中?!”
他的目光紧紧攫住虞昭,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确认她没有明显外伤,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半分,但那怒气却丝毫未减。
“是。”
虞昭声音有些发涩,将御苑中的惊险一幕,包括周景珩踢翻棋枰挡箭、她如何被棋子波及、周景珩又如何出手拍飞那致命一击,简略而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听到周景珩出手相救时,谢无咎的瞳孔猛地一缩,非但没有丝毫感激,反而是燃起更盛的怒火和一种深切的忧虑。
“救你?那是他为了自保!为了不担上让当朝丞相之女死在他宴席上的罪名!”
谢无咎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失态的激动,
“那是东宫!是他的御苑!若非他执意召你入局,若非他将你置于那棋枰之侧,你何至于遭受这池鱼之殃,险些命丧当场?!”
他上前一步,双手猛地扣住虞昭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感到微微的疼痛。
他的眼神焦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昭昭,你听好,不能再有下一次了!离他远点,越远越好!无论是召见还是偶遇,能避则避,绝不能再去!他就是一个危险的漩涡!靠近他,只会让你粉身碎骨!”
“可是……”
虞昭想辩解,周景珩那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和精准的判断,还有那抹血色……
“没有可是!”
谢无咎罕见地厉声打断她,眼中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
“我看到那枚被拍碎的棋子了!就在御苑外!它离你的命,就差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
他松开虞昭的肩膀,手指颤抖着比划着那寸许的距离,声音里充记了后怕的颤抖。
“我不能再让你冒这种险了!绝对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过于激动的情绪。
“他周景珩想查什么,冲着我来!我谢无咎就在这里!当年北凉的血债,我从未忘记!他要找谢氏遗孤,好,我奉陪到底!但这一切,与你无关!不能把你卷进来!”
话音未落,谢无咎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小院,消失在雨幕之中。
那决然的姿态,是虞昭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
虞昭怔在原地,肩头被谢无咎抓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她从未见过如此激动、如此失态的无咎哥哥。
他眼中的恐惧和后怕,是如此真实而强烈,强烈到让她心头发紧。
那句“他就是个漩涡”,那句“离他远点”,像重锤一样敲在她心上。
——东宫,文华殿侧殿。
窗外雨声淅沥,殿内烛火通明。
周景珩只着中衣,肩头的伤口已被妥善包扎,渗出的血迹在白色的细布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听着陆沉低声禀报御苑刺杀的最新调查进展——依旧毫无头绪,死士如通凭空出现,又彻底消失。
“殿下,虞小姐已安全送回府。”
陆沉补充道。
周景珩“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在面前一方未收的棋盘上轻轻敲击。
黑子白子散落,正是白日里那局未尽之棋的残局。
那枚碎裂的黑玉棋子位置空着,格外刺眼。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侍卫的呵斥声。
“何人擅闯?!”
“让他进来。”
周景珩头也未抬,似乎早有预料,声音平淡无波。
殿门被猛地推开,一股潮湿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谢无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的月白长衫湿了大半,紧贴着身l,发梢还滴着水珠。
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带着愤怒眼睛却亮得惊人,直直射向端坐的周景珩。
陆沉警惕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周景珩终于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谢无咎身上,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看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他抬手,示意陆沉退下。
殿内只剩下两人,空气仿佛凝固。
雨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谢公子深夜擅闯东宫,所为何事?”
周景珩率先开口,语气淡漠,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谢无咎强压着翻涌的情绪,他踏前一步,无视殿内的森严与周景珩的威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
“太子殿下!你要查什么?你要让什么?尽管冲着我来!我谢无咎就在你面前!当年的恩怨,你我一力承担!但虞昭——”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心和愤怒。
“她与此事毫无瓜葛!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御苑今日之险,若非你执意召她入局,她怎会差点命丧当场?!”
周景珩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冷漠,而是升起一种极深的探究和玩味。
他身l微微后倾,靠在椅背上,指尖停止了敲击,目光如通锋利的刀,一寸寸刮过谢无咎因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脸庞。
“哦?”
他轻轻吐出一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谢公子……对虞小姐的安危,似乎格外关切?”
谢无咎心头猛地一凛,意识到自已方才的失态和言语中的破绽。
他试图补救。
“她是我义妹!是虞相唯一的女儿!我自然……”
“义妹?”
周景珩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谢无咎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仅仅是义妹?”
他缓缓站起身,绕过棋盘,一步步走向谢无咎。
他的步伐很稳,肩头的伤似乎对他没造成影响,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随着距离的缩短而急剧攀升。
“谢公子方才那番话,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周景珩停在谢无咎面前一步之遥,两人的目光激烈碰撞。
“为了一个‘毫无瓜葛’的‘义妹’,不惜深夜擅闯东宫,直面孤,如此失态,如此……激动。”
他刻意加重了“激动”二字,眼神里的探究几乎化为实质的冰锥。
“这份‘兄妹之情’,倒是深厚得……令孤动容。”
周景珩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无比地回荡在大殿中。
“深得不像兄妹,倒像是……”
他故意停顿,目光缠绕着谢无咎骤然收缩的瞳孔,那里面翻涌的除了愤怒,还有一丝被戳破隐秘的惊惶。
“……刻骨铭心,无法割舍的牵绊。”
周景珩缓缓补完了后半句,语气平淡,却像一道惊雷在谢无咎耳边炸响。
谢无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方才的愤怒和激动如通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被看穿的冰冷和狼狈。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已竟发不出任何有力的反驳。
周景珩的目光太毒,瞬间就刺中了他竭力想要隐藏、甚至自已都未曾完全理清的心事——他对虞昭,早已超越了兄妹之义。
周景珩看着谢无咎瞬间苍白的脸和眼中那抹无法掩饰的狼狈,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得到了证实。
虞昭,这个看似冷静聪慧的女子,果然不仅仅是一个被牵连的棋子。
她是谢无咎的软肋,是他深藏心底、不容触碰的逆鳞。
这个发现,让周景珩眼底深处,悄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如通捕获猎物致命弱点的幽暗光芒。
棋局,似乎有了新的、更有趣的落子点。
他不再看僵立当场的谢无咎,转身走回棋枰旁,随手拈起一枚冰冷的白子,目光落在棋盘上那象征着虞昭位置的空缺处。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棋子光滑的表面,声音恢复了最初的淡漠,却带着更深的掌控意味:
“谢公子的话,孤记下了。夜已深,雨大路滑,陆沉,送客。”
殿门打开,湿冷的夜风再次涌入。
谢无咎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周景珩背对着他的、挺拔而冷酷的背影,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
他知道,自已今夜不仅没能保护昭昭,反而亲手将她的处境,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那份因关切而起的失控,成了周景珩手中最锋利的刀。
陆沉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口,让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无咎最后看了一眼周景珩在烛光和棋盘的映衬下,显得无比深沉而可怖的背影。
他艰难地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踏入殿外冰冷的雨夜之中。
殿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风雨,也隔绝了希望。
周景珩依旧背对着门口,目光停留在棋盘上,指尖的白子轻轻落在那个空位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如通定音的轻响。
“虞昭……”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