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声凄凄切切,时远时近,像一根冰冷的针,钻进人的耳朵里,直刺脑仁。它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压抑的、绝望的、仿佛哭了很久很久已经没了力气,却仍停不下来的悲泣。
我被这哭声搅得心慌意乱,一种莫名的悲伤和恐惧交织着涌上心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反锁,后背死死抵住门板,仿佛这样就能把那可怕的声音挡在外面。
门框上的艾虎安静地垂着,不再有任何反应,似乎也对这哭声无能为力。
我喘着粗气,目光落在手里的锦囊上。暗红色的缎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那股清雅的冷香似乎也变得有些捉摸不定。
聘礼?
狐仙的聘礼?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一个穷得连鬼都嫌弃的社畜,何德何能收到狐仙的“聘礼”?黄十八郎虽然不靠谱,但那句“鱼饵”却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
这锦囊到底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远处的哭声还在持续,似乎还夹杂着模糊的呓语,听不真切,却更添诡异。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
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必须去找人问问!张大爷?王瘸子?对!王瘸子!那老头看起来懂行,而且他的白事铺,说不定就是处理这种事的!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看了一眼窗外,哭声似乎是从福安里更深、更黑暗的地方传来的。我咬咬牙,猛地拉开门,也顾不上会不会惊动什么,朝着记忆中来时的路,跌跌撞撞地跑去。
巷子里的路灯昏暗无比,而且间隔很远,大部分区域都被浓重的黑暗吞噬。那哭声仿佛无处不在,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有时感觉就在前面拐角,跑过去却又飘到了身后。
我头皮发麻,不敢回头,拼命朝着巷口的方向跑。手腕上的石头手串再次开始微微发烫,似乎在警告我周围的危险。怀里的锦囊也散发着淡淡的冷香,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我更加心乱如麻。
终于,我看到那个偏僻角落里的白事铺了。店里居然还亮着灯!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这片死寂的黑暗里,像一座小小的、安全的孤岛。
如同看到了救星,冲过去就要拍门。
然而,就在距离店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猛地刹住了脚步。
白事铺的门前,不止我一个。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正背对着我,站在白事铺门口。
她的身形看起来很单薄,长发披散着,微微低着头,肩膀似乎在轻轻耸动。
那凄切悲凉的哭声……正是从她那里传来的!
我的血液瞬间冻僵了!
找王瘸子就是为了躲这哭声,没想到这哭声的源头,竟然先我一步,找到了王瘸子?!
我僵在原地,进退两难。跑?还能往哪跑?过去?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就在这时,白事铺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王瘸子那张干瘪的脸露了出来,他似乎早就知道外面有人,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有些不耐烦。
“哭什么哭?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清净了?”王瘸子的破锣嗓子响起,一点都不客气,“要哭丧去别处哭,我这儿不打折。”
那白衣女人的哭声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我看不到她的正脸,只能看到她的侧脸轮廓,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王师傅……”女人的声音和她的哭声一样,飘忽而悲切,“我找不到路了……我回不去了……您能帮帮我吗?”
王瘸子眯着眼打量了她一下,哼了一声:“路在脚下,想回总能回去。回不去,就是不想回。”
“不是的……不是的……”女人又开始啜泣起来,“有东西……有东西拦着我……它不让我走……它要我留下来陪它……”
“哪来的东西?”王瘸子不耐烦地问,“说清楚点。”
“井……是井……”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它把我拉进去了……里面好冷……好黑……还有别人……好多别人……它们都在哭……”
井?!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福安里七号的那口井?!
“它不让我们走……它需要‘人’……”女人越说越激动,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下一个……下一个是谁?是你吗?还是他?!”
她说着,竟然猛地转过身来,伸出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直直地指向——僵在不远处的我!
我吓得魂飞魄散,终于看清了女人的脸——那是一张还算清秀的脸,但毫无生气,眼睛空洞无神,脸上挂满了泪痕,更多的却是水渍,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溺死鬼?!
王瘸子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了我,皱了皱眉,似乎嫌我碍事。
“小子,滚过来!”王瘸子没好气地喊道。
我哪敢过去?那女鬼正指着我呢!
“王……王大爷……她她她……”我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利索。
“她什么她?一个迷路的‘水客’而已!”王瘸子啐了一口,“看样子就是冲着你来的!过来,把事情了了!”
冲着我来的?井里的?想起那口幽深的古井,想起井里那位喜欢糖豆的小鬼,难道那井里不止一位?还有这种可怕的溺死鬼?
那白衣女鬼依旧指着我,空洞的眼睛里流出更多的“泪水”,实际上更像是井水。她喃喃着:“是你……味道一样……它喜欢你的味道……它很快就会来找你了……和我们一起……留下来……”
我腿都软了。
王瘸子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从门后掏出一把东西——那是一把陈旧的、颜色暗沉的糯米!
他手腕一抖,那把糯米如同散弹般劈头盖脸地砸向那白衣女鬼!
“嗷——!”
糯米打在女鬼身上,竟然发出如同烧红的炭火掉入冰水般的“嗤嗤”声,冒起阵阵白烟!女鬼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扭曲起来,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
“滚回你的地方去!”王瘸子厉声喝道,“再敢出来瞎晃悠,下次就不是糯米了!”
那女鬼怨毒地瞪了王瘸子一眼,又死死地盯了我一下,身体越来越淡,最后像一团被风吹散的雾气,伴随着几声残余的、充满不甘的啜泣,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那令人心悸的哭声,也随之停止了。
巷子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
王瘸子拍了拍手,像是掸掉什么灰尘,瞥了一眼吓傻的我:“愣着干嘛?进来!”
我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进白事铺。
铺子里堆满了各种纸扎人、花圈、香烛元宝,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纸钱和香火味道。王瘸子跛着脚走到柜台后面,给自己倒了杯浓茶。
“大大大爷……刚才……刚才那是什么?”我惊魂未定,话都说不利索。
“一个淹死鬼而已。”王瘸子呷了口茶,语气平淡,“看打扮,有些年头了,怨气不散,成了‘水傀’,被困在井里了。”
“井……井里到底有多少……”感觉那口井比我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谁知道呢。”王瘸子放下茶杯,“那口井年头比福安里还老,天知道下面通到哪儿,又塞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平时井里那位小爷(指喜欢糖的小鬼)还能压着点,最近怕是压不住了,让这些东西跑出来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尤其是你来了之后。”
我心里发苦,又是我的锅?
“她……她说是‘它’不让她走……‘它’是谁?还要她留下来‘陪它’?”想起女鬼的话。
王瘸子的脸色凝重了一些,手指在油腻的柜台上敲了敲:“那口井底下,除了这些水傀,肯定还藏着别的东西。一个……更需要‘人气’,甚至需要魂魄的‘大家伙’。这些水傀,不过是它困住的可怜虫,也可能是它吸引猎物的诱饵。”
大家伙!黄十八郎和胡青瑶都提过!
“那……那怎么办?”我快哭了,“它好像盯上我了!”
王瘸子看了看我手腕上红肿未消的印子,又瞥了一眼我怀里露出一点的锦囊。
“狐族倒是舍得下本钱……”他嘀咕了一句,然后对我说,“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这体质,躲是躲不掉的。”
他弯腰从柜台底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东西,扔给我。
那是一个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像是铁皮打造的哨子。上面刻着一些模糊的符文,还拴着一根红绳。
“拿着。下次再感觉不对劲,或者看到那些东西,使劲吹这个。”王瘸子说,“不过记住,这玩意儿只能吓唬一下,拖延点时间,别指望它能退敌。”
我接过哨子,入手冰凉,沉甸甸的。
“这……这有什么用?”
“没什么大用。”王瘸子说得非常直白,“就是声音特别难听,特别刺耳,它们一般不爱听。能给你争取个喊救命的时间。”
“……”这靠谱吗?!
还想再问,王瘸子却开始不耐烦地挥手赶人:“行了行了,赶紧回去!我这儿要打烊了!记住啊,哨子五块,糯米算我送你的,一共五块!”
我无语,只好掏出五块钱放在柜台上。
捏着那枚冰冷的铁皮哨子,心情复杂地走出白事铺。巷子里空无一人,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深吸一口气,准备硬着头皮往回走。
刚走出几步,忽然,感觉口袋里的锦囊,轻微地动了一下。
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翻了个身?
(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