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个怯生生的、带电子杂音的声音。
阿宅。
姓陈。
一个住在阴影里，交铜钱当房租，还嫌我打呼噜的鬼魂室友。
这经历说出去，精神病院的车估计来得比外卖还快。
试着在心里默问：“……你还在吗？”
没有回应。
只有窗外细微的风声，以及自己依然有些过速的心跳。
又试了几次，依旧石沉大海。看来这位室友不是随时在线，或者刚才被我的手电筒吓坏了，暂时不想搭理我。
叹了口气，认命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至少，这个阿宅听起来似乎没有恶意，甚至还声称帮我拦过别的“东西”。虽然没拦住井里那位“钻缝的”，但态度是好的嘛！
等等，“钻缝的”？
阿宅用的是这个词。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善茬。井里那位小兄弟虽然行为诡异，但送糖送石头，顶多是调皮，跟“凶”好像不太沾边。
那阿宅说的“有点凶”的，是另一个？
刚放松一点的神经又绷紧了。这福安里7号到底是个什么龙潭虎穴？怎么还是分批上岗的？
这一晚上，我睡得极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总觉得阴影里有东西在看我，但每次惊醒来，打开手机灯，又什么都没有。手腕上那五颗石头传来温润的触感，稍微给了我一点安慰。
第二天我去餐馆打工时都心不在焉，差点把一摞盘子给cei了，被胖厨子骂得狗血淋头。
下班回来，我特意绕去杂货店，买了两包不同口味的水果糖——一包给井里的“小朋友”，一包……看着手里那包奶糖，心想阴影里的室友吃不吃糖？或者更喜欢别的？
我甚至还脑子一抽，买了一小沓纸钱元宝。回到巷口，看到那几个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我又怂了，赶紧把纸钱塞进外套最里面，做贼似的溜回7号。
晚上，我先例行公事地往井边扔了两块新口味的糖。糖块依旧消失得飞快。
然后回到屋里，有点犯难。给阿宅的“礼”该怎么送？扔阴影里？
我试探着把那包奶糖打开，拿出一颗，放在书桌脚下那片最浓的阴影里。
“那啥……阿宅？陈哥？请你吃糖？”我小声对着空气说。
奶糖静静地躺在阴影里，毫无变化。
等了五分钟，糖还在那儿。
我挠挠头，估计这方式不对。也许鬼魂不吃实体食物？想起那枚铜钱，又看看手里剩下的纸钱。
要不……烧给它？
我在屋里环视一圈，立刻否定了这个危险的想法。在木结构的老房子里烧纸，怕先把自个儿送走了。
最终，只好把奶糖又捡回来，连同那沓纸钱一起，塞进了床头柜抽屉里，跟粉笔蜡烛作伴。
“以后找到机会再给你吧。”我对着书桌阴影说了一句。
脑海里没有回应。
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觉房间里那种若有若无的被注视感，似乎淡化了一点点。
又过了两天风平浪静（相对而言）的日子。我渐渐习惯了手腕上的石头，习惯了睡前点蜡烛，习惯了往井里扔糖，也习惯了偶尔对着阴影自言自语几句。
甚至开始觉得，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直到那个周末的深夜。
被一阵极其古怪的声音吵醒了。
不是唱戏，不是滴水，不是抓挠。
是一种……低沉的、压抑的、仿佛野兽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
咕噜……嗬嗬……
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像是直接响在我的枕边！
我瞬间惊醒，浑身汗毛倒竖！
这声音从来没听过！绝不是井里的小鬼，也不像是怕光的阿宅！
呜咽声中，还夹杂着一种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坚硬的指甲，一遍遍地刮着地板或者墙根。
声音的来源……是门外！
是天井里！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恐惧攥紧了我的喉咙。第一反应是缩进被子里，但那股声音带着一种让人极度不安的恶意，让我无法忽视。
我颤抖着爬下床，再次蹭到窗边，这次连窗帘缝隙都不敢拉开太大，只眯着一只眼往外窥视。
月光被薄云遮住，天井里比平时更暗。
但那口井的周围，却似乎笼罩着一团更深的、蠕动着的黑暗。
呜咽声和刮擦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那团黑暗的形状很不规则，时而凝聚，时而扩散，隐约能看到其中似乎有无数细小的、类似肢体或触须的东西在扭动、抓挠着井口的石板！
它想进去！
它想撬开井盖，钻进井里去！
我吓得腿都软了。这就是阿宅说的那个“有点凶”、“没拦住”的“钻缝的”？它原来是冲着井里来的？
井里的小鬼虽然调皮，但并没真正伤害过我，甚至还送我安神石头。眼看这团恶意的黑暗要入侵“小朋友”的地盘，我心里竟然生出一丝奇怪的……担忧？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井口旁边，那片空地上，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突然泛起了一阵涟漪。
就像水滴入油锅，那片阴影开始剧烈地波动、沸腾！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由更深阴影构成的人形，猛地从那片沸腾的影子里“站”了起来！
是阿宅！
此时的阿宅，不再是之前那个怯生生的轮廓。它的形态似乎凝实了一些，虽然依旧看不清面目，但能感觉到一种紧绷的、如临大敌的姿态。它张开双臂（或者是类似手臂的阴影），挡在那团试图入侵井口的黑暗之前！
【……走……开……！】
我的脑海里，猛地炸响起阿宅的声音！依旧是电子杂音般的质感，却不再是怯懦，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和急促！
【……这里……不欢迎你……！】
那团蠕动的黑暗似乎顿了一下，随即发出了更加响亮的、充满威胁的呜咽声！它分出一部分“肢体”，像黑色的鞭子一样，猛地抽向阴影状态的阿宅！
阿宅的身影被抽得一阵晃动，边缘都模糊了一下，但它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扑，整个“身体”如同泼墨般罩向那团黑暗的一部分！
嗤——！
一种仿佛冷水滴进热油锅的怪异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爆开！
那团黑暗发出吃痛的尖啸，猛地收缩了一下。阿宅的阴影身体也剧烈地波动起来，似乎这一下对它消耗也极大。
我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打起来了？
我的两个“非人”室友，为了抢地盘（或者是保护？）打起来了！
我该怎么办？帮忙？怎么办？拿手电筒照？阿宅好像怕光。拿糖扔？估计没啥用。
就在我急得团团转时，那团黑暗似乎被激怒了，攻势更加猛烈。它分散出更多扭动的触须般的黑影，从四面八方缠向阿宅。阿宅的阴影左支右绌，显得有些难以招架，身体被打得一次次涣散又艰难凝聚。
【……呜……】我的脑海里传来阿宅一声吃痛的闷哼。
眼看阿宅就要撑不住——
我脑子一热，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猛地一把拉开窗户，抄起窗台上井里小鬼前几天送我的那块花纹奇怪的鹅卵石，用尽全力朝着那团蠕动的黑暗砸了过去！
“滚开！”我大吼一声，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破音了。
石头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或者说瞎猫碰上死耗子地）砸进了那团黑暗的中心！
“噗！”一声闷响。
那团黑暗猛地一滞！所有的呜咽和刮擦声瞬间停止。
它似乎……愣住了？
它大概从来没遇到过物理攻击？
就连苦苦支撑的阿宅也顿了一下，阴影构成的“脑袋”似乎转向了窗户的方向，带着一丝错愕。
那团黑暗的中心，被石头砸中的地方，开始剧烈地翻腾起来，颜色变得更加深邃，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彻骨的恶意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
它放弃了井口和阿宅，所有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到了站在窗口的我身上！
我被那股恶意一冲，感觉像是赤身裸体被扔进了冰窖，血液都冻僵了！我后悔了！我就不该多管闲事！
那团黑暗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非人的嘶鸣，猛地腾空而起，如同一张巨大的、扭曲的黑色蛛网，朝着窗口的我当头罩下！
我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要关窗后退，但身体却像被钉住一样动弹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左手腕上，那串由井中小鬼赠送的石头手绳，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
像是五块烧红的炭！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