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南走,人烟渐渐稠密,但流民的处境并未好转多少。城镇往往紧闭大门,拒他们于外,偶尔有施粥,也是杯水车薪。官道两旁,倒伏的尸体并未减少。
陈浮生和他的小团体,像其他流民一样,在绝望中挣扎。栓子因为偷了一个地痞的半块饼,被打得头破血流,是老木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草药给他敷上,才勉强止住血。柳嫂的女儿发起高烧,整夜哭闹,柳嫂急得嘴唇起泡,却毫无办法,只能不停地用冰冷的河水给她擦拭额头。
陈浮生看着这一切,眉头紧锁。他那点肉干早已吃完,盐也所剩无几。皮口袋瘪了下去,危机感再次攫住了他。
这天,他们靠近了一个不小的集镇。镇子依旧不许流民进入,但镇外自发形成了一个畸形的、混乱的集市——流民称之为“鬼市”。
这里没有固定的摊位,也没有像样的商品。人们用自己仅剩的东西,换取能活命的食物。一件半新的棉衣,可能只能换两个黑面馍馍;一個黄花大闺女,可能被几斤粗粮就换了去;甚至有人卖儿卖女,哭声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更多的是什么都拿不出来的人,跪在地上,磕头作揖,乞求一点施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甚于荒原的、令人作呕的绝望和疯狂。
“在这等着。”陈浮生对栓子他们吩咐了一句,将短刀藏得更隐蔽些,独自走向那一片乌烟瘴气之地。
他需要药,至少能退烧的草药。他也需要食物。
他在人群中穿梭,眼睛像鹰一样搜寻着。他看到有人交易着来路不明的金银首饰,看到有人为了一点粮食大打出手,也看到几个面色凶悍的汉子,像打量牲口一样打量着那些待售的孩子和女人。
陈浮生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他无能为力。
终于,他在一个角落看到一个蹲在地上的老妪,面前摊着几把干枯的草药。老妪眼神浑浊,衣衫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陈浮生蹲下身,拿起一束看起来像是柴胡的干草,低声问:“这个,怎么换?”
老妪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斤……精粮。”
陈浮生心里一沉。三斤精粮?在这鬼市,简直是天价。他全身上下,除了那把刀和那块玉佩,没有任何值三斤精粮的东西。
“我只有这个。”陈浮生从皮口袋里掏出那小半罐粗盐,这是他最后的储备。
老妪眼睛微微亮了一下,盐也是硬通货。她接过罐子,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陈浮生,摇摇头:“不够。再加点。”
陈浮生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摸出最后小半块黑乎乎的、掺了麸皮和草根的饼子——这是他今天的口粮。
老妪一把抓过饼子,迅速塞进怀里,然后将那束柴胡塞给陈浮生,挥挥手,示意交易完成。
陈浮生拿起草药,站起身,心里没有丝毫轻松。药有了,但食物又没了。柳嫂的女儿需要营养,栓子需要吃的,老木和柳嫂也需要,他自己也饿。
他在鬼市边缘徘徊,目光扫过那些交易的人群,心里转动着危险的念头。抢?这里龙蛇混杂,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他犹豫之时,一阵骚动从集镇方向传来。几个镇上的差役簇拥着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过来。那管家手里拿着一个账簿,差役们开始驱赶聚集的流民,清出一小片空地。
“都听好了!”一个差役敲着锣喊道,“张老爷家慈心,要招十个短工去后面山里砍柴!管一顿饱饭,一天再给半斤杂粮!只要壮劳力,自己站出来!”
话音未落,人群瞬间炸了锅!无数的流民,只要是还能动弹的男人,全都疯狂地向前涌去,嘶喊着,哀求着,试图抓住这救命的机会。
“我!老爷选我!”
“我能干!我有力气!”
“选我!给口吃的就行!”
场面顿时失控,差役们挥舞着棍棒拼命弹压,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陈浮生眼睛一亮!这是一个机会!虽然危险——深山里可能遇到野兽或者其他不测,但那顿饱饭和半斤杂粮,太诱人了。
他毫不犹豫,凭借着一股狠劲和相对强健的体魄,硬生生从人群中挤到了最前面。
“我!”他大声喊道,努力挺起胸膛,让自己看起来更健壮些。
那管家皱着眉,挑剔的目光在一群面黄肌瘦的流民中扫过,最终,指了指陈浮生,又随手点了另外九个看起来还算结实的。
“就你们十个!跟我来!”
被选中的人欣喜若狂,没被选中的则发出绝望的哭嚎和咒骂。
陈浮生松了口气,回头对挤在外围、焦急望着的栓子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等着,然后便跟着那管家,走向集镇侧面的一个小门。
门后,是另一个世界。虽然只是集镇的边缘,却也干净整齐得多。空气中没有了那股浓郁的尸臭和绝望味,反而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
陈浮生贪婪地吸了一口气,胃里因为那香气而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知道,这机会是用命去搏的。但他别无选择。
活着,就得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