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同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都反射着扭曲而疯狂的光景。
李文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耳边是除湿机疯狂运转的轰鸣，眼前是门外那个怪物在极致的干燥下分崩离析的恐怖画面。但他的一部分意识，却不受控制地，沉入到了那场噩梦的开端。
那不是一种温和的回想，而是一次创伤后的、不受控制的“闪回”。他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强行拖拽回三天前那个平静的、隐藏着致命转折的秋日午后。
那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思绪穿过剧痛和恐惧的迷雾，并非从那本诡异的黑皮书开始，而是更早一些。
……
当王叔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小车走进修复室时，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样。王叔还是那个絮絮叨叨的老好人，空气里还是那股令人安心的旧书香。
但现在，当李文用“收藏家”那被诅咒的超凡感官去回溯这段记忆时，他“看”到了当时被忽略的一切。
他“看”到，王叔将那堆书推到墙角时，眼神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一闪而过的迷茫，仿佛他自己也不完全确定这堆东西的来历。他“听”到，王叔说“城西大户人家捐的”这句话时，心跳的节奏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仅持续了0.1秒的紊乱。
他在撒谎。或者说，他自己也被某种信息误导了。
这堆书的来源，有问题。
记忆继续。王叔离开，修复室恢复宁静。李文处理完手头的《梦溪笔谈》，走向那堆散发着霉味的故纸。现在想来，那股霉味中，似乎从一开始就夹杂着一丝极其淡薄的、类似深潭淤泥的腥气，只是当时的他，将其归咎于书籍受潮。
他像往常一样进行着分类和登记，冷静地判断着每一本书的“病情”。他的指尖划过一本本脆弱的书页，感受着时间的沉淀。
现在，李文能清晰地“回忆”起，当他的手越是伸向书堆底层时，指尖传来的凉意就越是明显。那不是纸张受潮的阴冷，而是一种更具侵蚀性的、仿佛能吸走体温的“活”的寒意。
终于，他触碰到了它。
那个被压在最底部的、与众不同的“存在”。
回忆的视角猛然拉近，变得无比清晰。他能感觉到当时指尖的皮肤，在接触到那黑色封皮的瞬间，产生的细微颤栗。那不是皮革，绝对不是。记忆中的触感，更像是在触摸某种处于深度休眠状态的、覆盖着甲壳的未知生物。那坚硬、冰凉、带着诡异生命力的质感，与周围那些柔软、脆弱的纸张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将它抽了出来，放到工作灯下。
无名，无字。
在回忆中，李文“看”到，当灯光照射在那黑色封面上时，光线并没有被正常地反射，而是被……吸收了。那片纯粹的黑暗，仿佛是一个小小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光。
他翻开了书。空白的书页。
现在，他能“读”出更多的信息。那象牙白色的书页，材质并非纤维，而是一种密度极高的、类似骨质的物质。他当时以为的完美无瑕，此刻在记忆中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在超凡的“视野”下，他能看到书页内部，遍布着亿万个肉眼无法看见的、蜂巢般的微小孔洞。
那不是空白，那是在等待着被“填满”。
当他的指尖划过书页，最终在正中心的位置，感受到那丝细微的凹凸感时，记忆中的心跳声，与现实中自己的心跳声，重叠在了一起。
“怦、怦、怦……”
他屏住呼吸，用最精细的象牙挑针，将那个东西一点点地“剥”了出来。
“啪嗒。”
那一声轻响，在记忆中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命运的转轮，发出了最后一声决定性的咔合声。
一枚通体漆黑的菱形水晶，静静地躺在象牙白色的书页上。
这一次，李文不再是单纯地“看”着它。
他是在“感受”它。
他能感受到，那枚小小的水晶，正在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引力”，扭曲着周围的空间和时间。他能感受到，整个修复室的声与光，都被这股引力所捕捉，然后被拖入那片永不天明的午夜之中。
世界在远去。
他当时以为是错觉，现在才知道，那是真实的物理现象。
然后，他伸出了手，摘掉了手套，用裸露的指尖，触碰了上去。
闪回的记忆，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不再是模糊的、疯狂的画面。
李文清晰地“体验”到了那股信息洪流的本质。那不是知识，那是“污染”。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强行从身体里抽出，被塞进了一个由无数扭曲符号和亵渎逻辑构成的巨大数据风暴中。无数个纪元前死去的星辰的悲鸣、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的几何悖论、时间长河中所有被遗忘者的临终呓语……这些庞大到足以撑爆一个宇宙的信息，在亿万分之一秒内，全部灌入了他那渺小的、属于人类的意识之中。
【梦境残晶】、【愚者】、【收藏家】……
这些词汇，并非是这股信息洪流的全部，而仅仅是他的大脑为了不至于彻底崩溃，在极度混乱中，本能地抓住的、三块小小的、能够理解的“浮木”。
他的身体在撞上书架的瞬间，灵魂才被这剧痛狠狠地拽回了躯壳。
那根触碰过水晶的食指，呈现出的近乎透明的苍白色，是因为他的一部分“存在”，被那枚水晶永远地“吞噬”和“同化”了。
记忆的洪流冲刷着他的理-智，他在现实的墙角大口喘息，分不清脸上是冷汗还是泪水。
第一个念头不是恐惧，而是……原来如此。
原来，那不是恩赐，而是一次失败的“进食”。那枚水晶试图吞噬他，但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它失败了，只在他的灵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而所谓的“收藏家”能力，不过是那伤口不断向外“流淌”出的、属于更高维度存在的“脓血”。
他环顾四周，那扇被轰开的门，地板上那滩正在干裂的淤泥，无一不在提醒他，他已经被打上了“烙印”。一个属于“食物”的烙印。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反复冲洗着自己的脸和双手，尤其是那根触碰过水晶的右手食指。
水流哗哗作响，但那股彻骨的凉意，却像是已经渗透进了骨髓，无论怎么冲洗，都挥之不去。
……
回忆结束。
李文的意识从三天前那个惊魂之夜，回到了现在这个更加凶险的现实。
他活下来了。
靠着那份被诅-咒的“恩赐”，他活下来了。
他看着门外那滩正在迅速失去水分、化为干裂泥块的“尸体”，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那个怪物，只是被他的“烙印”吸引来的、最低级的猎犬。在那无尽的黑暗中，还不知道有多少更恐怖、更强大的存在，正在循着他身上的“味道”，缓缓苏醒。
他被动地，卷入了一场他无法理解、也无法逃避的战争。
他必须回去。
回到那个地方。
拿回那本书，搞清楚那枚水晶的秘密。
那是他唯一的线索，也是他唯一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