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入那片幽蓝的瞬间,谢珩几乎能听到自己生命被撕扯剥离的细微声响。四十天!整整四十天的寿命,像泼出去的水,瞬间从余额中蒸发殆尽。那数字锐减的视觉残影灼烧着他的视网膜,带来一阵生理性的眩晕和心悸。
随之涌入脑海的,是几段破碎却足够惊心的信息流:
靖安侯夫人王芷柔,与其妹、齐王侧妃王芷晴,近三个月内于各种赏花宴、斋醮法会等公开场合“偶遇”四次。其中两次,姐妹二人曾短暂屏退左右,于静室单独叙话超过半炷香时间。内容不详,但检索提示,每次私下会面后,王芷柔情绪均有明显波动,或振奋,或忧虑。
半月前,王芷柔的心腹嬷嬷曾秘密出府,前往城南一家看似普通的绸缎庄,此绸缎庄经多层转手,最终幕后东家指向齐王府一名管事。嬷嬷在店内停留约一刻钟,出来时手中并未携带任何布料,神色谨慎。
五日前,齐王殷玠最倚重的幕僚先生“周先生”,曾以探访友人之名,路过靖安侯府别院区域(非榆林巷,乃另一处侯府产业),马车停留片刻即离去。时间点恰在侯夫人首次得知柳湘儿存在并开始暗中布置之后。
信息流戛然而止。
没有确凿的密信往来,没有直接的会面证据,只有这些看似偶然的“巧合”与隐秘的线索。但落在谢珩眼里,却拼凑出一张令人不寒而栗的网!
公开场合的私下交谈、心腹密会齐王关联产业、关键幕僚的异常动向……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几乎可以肯定的事实——靖安侯夫人王芷柔,与其妹、进而与齐王殷玠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默契或交易!而目标,直指靖安侯李茂的“阴私”!
齐王……皇帝提及王敬之时那个意味深长的停顿,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这位看似闲散的宗室亲王,手伸得比想象中更长!他不仅暗中扶植朝堂新贵,甚至将触角探入了靖安侯府的内帷!
难道侯夫人对付柳湘儿,不仅仅是出于妒恨,更是齐王势力对靖安侯的一次敲打或清理?毕竟,靖安侯是太后亲侄,皇帝表弟,他的立场某种程度上也影响着后宫与宗室之间的平衡。
谢珩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他以为自己只是在暴君的威逼下探查勋贵丑闻,却不料一脚踏入了宗室与帝党之间更深沉的暗流漩涡!
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递上去!
他猛地睁开眼,密室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额角的伤口因为接连的情绪波动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再次扑到书案前,抽出一张新的暗纹纸。笔尖因为急切而微微颤抖,墨汁险些滴落。
【再禀主上:】
【卑职惶恐,于探查榆林巷事时,偶得一线索,事关重大,不敢隐瞒。】
【靖安侯夫人王氏,近三月来,与其妹(齐王侧妃)于公开场合数次私下密谈。其心腹嬷嬷曾密访齐王关联之绸缎庄。齐王府首席幕僚周先生,亦于五日前异常现身侯府别院附近。】
【此诸多巧合,皆指向侯夫人行动之前。卑职斗胆妄测,榆林巷之事,恐非单纯内闱之争,或与齐王府有涉。然卑职人微言轻,线索有限,未能深查,其中关联,伏乞圣裁。】
写罢,他仔细吹干,装入另一信封,同样留下“影七”印记。
“福伯!”他拉开密室门,声音因急促而显得有些嘶哑。
老管家几乎应声而现,脸上带着未褪的焦虑:“大人,前信已通过急渠道送入,但宫门守卫言说陛下正在议事,需稍候……”
“不必等前信了!”谢珩将新的密信塞进他手里,眼神锐利得骇人,“用另一条路,最快的那条!不惜任何代价,立刻送进去!要快!”
谢福看到主人眼中从未有过的惊悸,不敢多问,攥紧信转身就跑。
谢珩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密室的门敞开着,外面微弱的光线投进来,照亮他苍白如纸的脸和额角那抹刺目的鲜红。
两条情报,一前一后,如同两道惊雷,被他亲手掷入了那座深宫。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那位暴君的反应。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年。密室角落的更漏滴答作响,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他试图冷静下来分析。皇帝看到第一封信,得知侯夫人已动手拿人,会如何?震怒?冷眼旁观?看到第二封信,得知此事可能牵扯齐王,又会如何?
殷玄的心思,他从来都猜不透。那位陛下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任何投石问路,都听不见回响,只会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外终于传来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
谢珩猛地抬头。
谢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比去时更加苍白,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惶。他手里空空如也,显然信已送出。
“大人……”谢福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信…信送进去了…但是…”
“但是什么?”谢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来接收信件的,不是平日那位小公公…”谢福咽了口唾沫,眼神发直,“是…是赵公公亲自来的!”
赵虔!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心腹大太监!
谢珩的瞳孔骤然收缩。
赵虔亲自来取一份“探子”的密报?这绝非寻常!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帝极其重视?还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赵公公…说了什么?”谢珩的声音干涩无比。
“他…他没说什么,接了信,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印记,只对老奴说了一句…”谢福模仿着赵虔那平板无波的语调,“‘告诉你家主人,陛下,知道了。’”
陛下,知道了。
就这么一句?
没有斥责?没有疑问?没有进一步的指示?
谢珩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这种完全摸不清对方态度的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令人恐惧!
暴君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信了?还是不信?他打算怎么做?是立刻发作,还是继续静观其变?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疯狂冲撞,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出口。
他挥了挥手,示意谢福退下。老管家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无声地行了个礼,悄悄退走,并细心地为他掩上了密室的门。
黑暗重新笼罩下来。
谢珩独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墙,将自己蜷缩起来。
监控画面的时效似乎还未完全过去,脑海中那两个模糊的窗口如同鬼魅般偶尔闪烁一下,映出榆林巷别院狼藉的庭院和空无一人的侯府高墙影像,更添几分诡异。
寿命余额那冰冷的数字在他眼前幽幽浮动。
【……天……小时……分……秒】
因为刚才那四十天的巨额消耗,数字已经缩水到一个令他心惊肉跳的地步。之前兑换的监控还在持续消耗,虽然单次费用已扣,但维持似乎仍有微小的持续扣除?他看不真切,只觉得那数字似乎比刚才又少了一点。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每一次挣扎,都只是让自己被缠得更紧,而那只隐藏在暗处的蜘蛛,始终冷眼旁观,等待着最佳的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皇帝的态度晦暗不明。
侯府与齐王的漩涡深不见底。
而他的生命,正在以一种清晰可见的速度疯狂流逝。
下一步该怎么办?
继续烧命去查齐王和侯夫人更深的勾结?可他剩下的寿命,还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挥霍?
等待皇帝的下一步指令?如果皇帝一直不指令呢?如果皇帝就是在等他弹尽粮绝,自行暴露?
额角的伤口又开始突突地跳痛起来,伴随着心脏失控的狂跳,在他一片死寂的黑暗里,敲打出令人窒息的节奏。
他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清醒。
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必须再做点什么。
可是,做什么?
向谁下手?
就在他脑中最混乱、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那一刻——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系统提示音,并非来自脑海深处,而是来自他腰间悬挂的一枚看似普通的鱼形玉坠!
谢珩猛地一震,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玉坠……是原主留下的旧物,他穿越过来后一直戴着,从未有过任何异常!
此刻,那玉坠内部,竟极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光芒,随即熄灭。
与此同时,一行细小的、绝非系统界面的陌生文字,如同幻觉般,在他眼前的黑暗中一闪而过:
【能源接口……异常……波动……检测……契合……】
文字消失得极快,快到他几乎以为是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错觉。
但腰间玉坠那残留的、微弱的温热感,却真实无比。
谢珩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