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的生活如同上了发条,高速而规律地运转着。日复一日的拍摄,晨昏颠倒的作息,让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陆星辰和苏晚晴在镜头前完美地演绎着元烨与帝元蹊的爱恨纠葛,在镜头外,则维持着那种公认的、礼貌而疏离的专业关系。除了必要的戏份沟通,几乎零交流。
这天下午,拍摄的是一场群戏。皇宫殿堂,文武百官分立两侧,元烨于御座之下陈词,帝元蹊作为有功之臣,亦位列其中。场面宏大,演员众多,调度复杂。
一场戏反反复复拍了多条,总因为个别配角演员走位失误或台词卡壳而中断。夏末的摄影棚内闷热难当,巨大的灯烤得人汗流浃背,重复的劳动让整个片场的气氛变得有些浮躁。
又一次因为一个年轻官员角色的演员紧张忘词而NG后,导演张安谋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猛地从监视器后站起来,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拿起喇叭,声音透过扩音器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压迫感:
“怎么回事?!一句简单的‘臣附议’记不住吗?所有人陪着你一遍遍来!你的专业素养呢?!”
那位年轻演员是个新人,脸瞬间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连声道歉:“对不起导演,对不起大家,我太紧张了……”
张导的火气却未消,言辞越发严厉:“紧张不是理由!这是剧组,不是学校!如果不行就换人!”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气氛降到了冰点。那个年轻演员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发抖,几乎快要哭出来。苏晚晴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不忍。她深知新人不易,也明白导演是出于对作品的要求,但这样当众疾言厉色,确实让人难堪。她嘴唇微动,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但又觉得以自己的立场,似乎不太合适。
就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了。
“张导。”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御座下的位置走了过来,站到了那片空旷的区域。他没有看那个瑟瑟发抖的新人,而是目光平静地看向导演,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分量:“这条我的走位似乎也有些问题,情绪衔接不够顺畅,我想再调整一下。不如趁调整布光的时间,大家休息五分钟,我也需要补一下妆。”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片场。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星辰是圈内出了名的“一条过”选手,演技精准稳定到可怕,他怎么可能走位有问题、情绪不顺畅?这明显是一个借口。
一个为那个窘迫不堪的新人解围,也给盛怒下的导演一个台阶下的借口。
张安谋导演显然也没料到陆星辰会突然开口。他看了看陆星辰,对方眼神沉静,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导演胸中的火气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盆冷水浇熄了大半,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过火,顺势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下来:“……好吧。休息五分钟!各部门抓紧时间调整!”
凝固的空气瞬间流通起来。工作人员立刻行动起来,搬动器材,调整灯位。那个新人演员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陆星辰一眼,飞快地溜到一边去背台词了。
苏晚晴站在原地,看着陆星辰。
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说完那句话后,就真的走向了自己的休息椅,任由化妆师上前替他补妆。他微闭着眼,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个出声解围的人根本不是他。
她的心湖,却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她从未想过,陆星辰这样看起来冷漠到近乎不近人情的人,会注意到这种细微的场面,甚至会主动出面,用一种近乎笨拙的“自污”方式,去维护一个微不足道的新人的尊严。
这与他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开来。不是感动,更像是一种……重新认知的震撼。她一直以为他是一座真正的、毫无缝隙的冰山,此刻却意外地窥见了冰层之下,或许藏着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善意。
休息结束,拍摄继续。
再次开拍时,那个新人演员状态明显放松了许多,那条戏顺利通过。
接下来是苏晚晴的特写镜头。她站在殿中,陈述谏言,需要表现出帝元蹊的恳切与坚定。然而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插曲扰乱了心绪,她有一条的情绪始终差了一点火候,导演不满意地喊了“咔”。
“晚晴,情绪再饱满一点!你是要说服他,不是请求他!”张导拿着喇叭喊道。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正准备重新调整。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很轻,只有她能听到:
“看着他的眼睛,相信你说的话。”
是陆星辰的声音。他没有看她,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苏晚晴微微一怔。
随即,她明白了。这是元烨会对帝元蹊说的话,也是陆星辰在用自己的方式,给她提点,帮她入戏。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望向御座之上的“皇帝”,眼神变得无比澄澈和坚定。
“Action!”
这一次,她的表演一气呵成,情感充沛,台词铿锵有力。
“咔!很好!这条过了!”张导满意地喊道。
苏晚晴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她回头看向陆星辰的方向。
他依旧站在那里,保持着太子的仪态,似乎从未移动过,也从未开过口。但在她看过去的瞬间,她仿佛捕捉到,他那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于认可的神色,快得如同错觉。
她迅速转回头,心跳却再一次,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冰山的维护,悄无声息,却比任何轰轰烈烈的举动,更能触动人心。
他或许依旧冷漠,依旧遥远。
但苏晚晴知道,自己对他的看法,已经从“一个极其专业的同行”,悄然向着某个未知的方向,偏离了一点点。
就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