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集团的风雨飘摇,已然不再是商业版块上的隐秘传闻,而是成了海棠市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股价连续跌停,银行催债,合作伙伴解约,高管离职……一系列噩耗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下。曾经辉煌的司徒大厦,如今仿佛被笼罩在一片无形的阴云之下,摇摇欲坠。
司徒宏多日未曾好好休息,眼窝深陷,两鬓似乎一夜之间斑白了许多。他坐在空旷而冷清的别墅客厅里,昔日宾客盈门的景象恍如隔世。柳梦早已没了往日的神采,终日惶惶不安,连最爱的珠宝和牌局也失去了吸引力。
就在司徒宏感觉自己快要被逼入绝境,几乎要窒息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带来了一丝微弱却不同的气息。
电话来自城郊的司徒老宅。打电话的是伺候了司徒老爷子大半辈子的老管家福伯,声音一如既往的恭谨,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宏少爷,老爷子……想见您。”
司徒老爷子,司徒宏的父亲,司徒泠的祖父,司徒家真正的定海神针。年近八旬的老人早已不管世事多年,深居简出,在老宅颐养天年。但谁都知道,这位历经风浪、白手起家创下司徒家业的老人,其智慧和影响力,从未真正消失。
司徒宏心中猛地一紧。父亲在这个时候找他,绝不会只是普通的想念。他不敢怠慢,立刻驱车前往老宅。
老宅依旧保持着古雅宁静的氛围,与市区的喧嚣和紧张格格不入。然而,书房里的气氛却异常凝重。
司徒老爷子并未如往常般坐在茶台前品茗,而是拄着拐杖,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那棵苍劲的老松。他身形清瘦,背脊却依旧挺直,穿着中式褂子,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皱纹深刻,一双老眼却依旧锐利,此刻正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看着自己明显憔悴了许多的儿子。
“爸。”司徒宏低声叫道,在父亲面前,他总是不自觉地感到一丝压力。
“外面的事,我都听说了。”司徒老爷子开门见山,声音苍老却沉稳,“闹得满城风雨,不可开交。”
司徒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羞愧,低下了头:“儿子无能,让司徒家蒙羞了……”
“蒙羞?”老爷子轻轻哼了一声,拐杖顿了顿地,“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听说,领头对付司徒家的,是小泠?”
司徒宏身体一僵,艰难地点了点头,眼中涌起怨恨和不甘:“是她!那个孽女!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攀上了M集团的莫宸,现在回来报复我们!手段狠毒,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
老爷子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痛楚和了然。对于七年前的事,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当时家族利益和子嗣传承的观念占了上风,加之司徒宏和柳梦的刻意隐瞒与挑拨,他选择了默许和旁观。如今看来,当年的因,结出了今日的果。
“莫宸……”老爷子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那个人,是真正的豺狼。小泠跟他搅在一起,是与虎谋皮啊。”
他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司徒宏身上:“事情到了这一步,硬碰硬,司徒家毫无胜算。M集团的资本实力和莫宸的手段,不是我们现在能抗衡的。”
“那……那我们就这样等死吗?”司徒宏急了。
“等死?”老爷子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场祸事的根源,在小泠。她心中的恨意不平,司徒家就永无宁日。”
他顿了顿,缓缓道:“我这张老脸,或许还能派上点用场。安排一下,我要见见她。”
司徒宏一愣:“您要见她?可是她现在……”
“再怎么样,我也是她爷爷。”老爷子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血脉亲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彻底斩断的。她恨的是你们,或许……对我这个老头子,还能存有一两分旧情。”
这或许是绝望中唯一能打出的,最后一张亲情牌了。
***
M集团总裁办公室。
司徒泠正在审阅P-07地块最终版的竞标方案,陈默站在一旁等候指示。
内线电话响起,前台小姐的声音有些迟疑:“总监,有一位……司徒老先生在一楼,没有预约,但坚持要见您。他说……他是您的爷爷。”
司徒泠握着文件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爷爷,司徒老爷子?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些模糊的童年记忆。那个严肃、古板,总是坐在太师椅上,对她要求严格却也会在她考了好成绩时,微微颔首给予赞许的老人。相比于父亲司徒宏,祖父对她这个孙女,虽谈不上多么亲昵宠爱,但也并未因她是女孩而过多苛责,甚至曾亲自教导过她书法,只是爷爷对于子嗣传承太过看重,始终遗憾她不是个男孩儿,所以对母亲也不甚喜欢。
七年前那场变故,祖父保持了沉默。他的态度,与其说是支持司徒宏,不如说是一种基于家族整体利益的、冷酷的权衡。这一点,她心里清楚。
此刻他突然前来,目的不言而喻。
司徒泠沉默了几秒,对着电话淡淡道:“请他上来。”
她倒想看看,这位几乎已被她列入清算名单的爷爷,时隔七年,想要对她说些什么。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司徒老爷子在福伯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他穿着深色的中式服装,手持紫檀木拐杖,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年迈,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和气度依旧存在。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沧桑。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办公桌后的司徒泠身上。
刹那间,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陌生、恍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眼前的司徒泠,与他记忆中那个有些内向、眼神清澈甚至带着一丝怯懦的孙女,判若两人。她美丽得惊人,却也冷冽得吓人。那双凤眼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深潭般的平静和洞察一切的锐利。她坐在那里,周身散发的气场,竟让他这个历经风浪的老人,都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
“小泠。”老爷子率先开口,声音比电话里更加苍老些,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司徒泠站起身,礼仪无可挑剔,却带着疏离的客气:“司徒老先生,请坐。”她示意了一下会客区的沙发。
这个称呼,让老爷子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依言坐下,福伯恭敬地退到门外等候。
司徒泠并未坐在他旁边,而是坐在了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双腿交叠,姿态优雅却带着防御性。
“七年不见,你长大了。”老爷子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感慨,“也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司徒泠语气平淡,“尤其是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
老爷子沉默了一下,知道绕圈子毫无意义,便叹了口气,切入主题:“司徒家现在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
“略有耳闻。”司徒泠的回答滴水不漏,仿佛事不关己。
“小泠,”老爷子的声音沉重起来,带着一丝恳切,“我知道,当年的事,你受委屈了。你父亲他……做事糊涂,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母亲。”
司徒泠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老爷子继续道:“这七年,司徒家没有照顾好你,是我们的不是。但无论如何,血脉亲情是割不断的。司徒家是你爷爷我一辈子的心血,也是你的根啊。看着它现在这样风雨飘摇,你真的……能无动于衷吗?”
他试图用苍老的声音和话语,唤起司徒泠心中对家族的最后一丝眷恋。
“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有怨。这些,都可以谈。你想要什么补偿?或者,你想让你父亲怎么做?只要你开口,爷爷一定为你做主!”老爷子抛出了条件,试图进行交换,“只要我们自家人关起门来,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何必让外人看了笑话,让亲者痛,仇者快呢?”
他刻意将莫宸定义为“外人”和“仇者”。
司徒泠终于有了反应。她微微勾起唇角,那是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司徒老先生,”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玉盘上,“首先,我的根,早在七年前,和我母亲一起,留在那栋冰冷的实验楼下了。司徒家于我,早已无根可言。”
“其次,您说关起门来解决?”她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七年前,当我想关起门来弄清楚母亲死亡的真相时,门被关上了,我被送走了。现在,您觉得这扇门,还能关得上吗?”
“第三,”她的目光锐利地直视着老爷子,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意图,“您说补偿?做主?我想要的我母亲活过来,您能做主吗?我想要真相大白于天下,您能做主吗?还是说,您觉得司徒家的产业和脸面,可以抵消一条人命和七年的放逐?”
一连串的反问,冷静、清晰、咄咄逼人,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理智。
老爷子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握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他发现,自己打出的亲情牌、怀柔策略,在眼前这个心如铁石的孙女面前,苍白得可笑。她根本不在乎司徒家的产业,甚至不在乎所谓的补偿,她想要的,是彻底的清算和复仇。
“小泠……冤冤相报何时了……”老爷子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声音带着一丝无力,“就算你毁了司徒家,你母亲也回不来了!而且,莫宸那个人,你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他利用完你,迟早也会……”
“那是我的事,不劳老先生费心。”司徒泠冷冷打断他,“与虎谋皮,也好过与豺狼为伍。”
她站起身,这是送客的姿态。
“司徒家的结局,从七年前就已经写好了。您请回吧。”
她的态度坚决,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司徒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个冰冷、决绝的孙女,终于明白,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期望,在这一刻彻底落空。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席卷了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他颤巍巍地站起身,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背脊不再挺直。
他深深地看了司徒泠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没有再说什么,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缓慢而蹒跚地离开了办公室。
背影萧索,如同秋日里最后一片凋零的落叶。
司徒泠站在原地,看着老爷子消失的方向,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在无人看见的刹那,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眼中有泪光闪动。
爷爷,我也曾经敬爱过您,虽然不是你亲手造成,但是,我无法原谅您曾经的默许……我也绝不会回头
所谓的亲情
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和母亲的体温一起,彻底冷却了。
现在,她只需要冷焰,照亮通往复仇终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