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的死寂持续了大约三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所有宾客的目光都死死锁在风暴的中心——那对峙着的、关系诡异的三个人身上。
司徒宏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父亲”那两个字在颅内疯狂回荡，撞击着他摇摇欲坠的认知。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美得惊心却也冷得刺骨的脸庞，试图从那精致的眉眼间，抠出一点点七年前那个被他亲手送走的女儿的轮廓。
是她……真的是她？那个被他视为麻烦、急于摆脱的司徒泠？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变成M集团的代表？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颠覆掌控感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柳梦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和失态。她脸上的血色褪得比司徒宏更快，精心维持的优雅笑容碎裂成惊恐和难以置信。听到“柳阿姨”三个字时，她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高跟鞋崴了一下，差点摔倒，全靠死死抓着司徒宏的手臂才稳住身形。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见鬼般的骇然，以及一丝被当众揭开不堪过往的羞愤。
“你……你……”司徒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完全失了平时的沉稳，“你是……小泠？”
司徒泠看着他终于破裂的伪装，眼底的冰寒更甚。她没有回答这个多余的问题，只是微微偏头，目光重新落在他那只依旧悬空的手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千斤重的嘲讽：“司徒董事长这握手礼，是只对‘有价值’的人伸出吗？”
这话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司徒宏脸上。他猛地收回手，脸色由白转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急了，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发作。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终于压抑不住地浪潮般涌起。
“天啊！她叫司徒宏父亲？！”
“司徒宏那个据说在国外读书的女儿？”
“就是七年前……那个之后……被送走的？”
“她竟然是M集团的新负责人？！这……”
“这下有好戏看了！司徒家……”
那些探究的、惊讶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司徒宏和柳梦身上。他们习惯了被人仰望和恭维，何曾受过如此公开的羞辱和审视？尤其这羞辱，来自他们早已抛诸脑后的“过去”。
商会主席终于从石化中反应过来，额头冒汗，试图打圆场：“啊……这……原来Ling总监和司徒董事长是……是父女？这真是……真是大喜事啊！双喜临门！恭喜司徒董事长……”
然而，他的圆场苍白无力，反而更添尴尬。
司徒泠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当众撕开那层虚伪的遮羞布，将司徒宏和柳梦最不愿面对的过去，赤裸裸地拖到这流光溢彩的舞台上。
她微微抬起下巴，视线重新回到脸色铁青的司徒宏和惊魂未定的柳梦身上，声音清晰地传入他们，也传入周围每一个竖起的耳朵里：“看来司徒董事长和夫人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个‘惊喜’。不打扰了，二位……自便。”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她转向同样目瞪口呆的商会主席，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公事公办：“主席先生，不是要为我引见几位会长吗？”
“啊？哦！对对对！这边请！这边请！”主席如蒙大赦，赶紧引着她离开这个风暴中心，后背都快被冷汗湿透了。
司徒泠从容转身，踩着高跟鞋，仪态万方地随着主席走向宴会厅另一侧的人群。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敬畏、好奇、忌惮……
她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仅仅露面不到半小时，就已将海棠市看似平静的商界格局，搅得天翻地覆。
留下的司徒宏和柳梦，则彻底陷入了难堪的泥沼。
周围的视线依旧若有若无地瞟向他们，带着各种意味不明的打量和低语。柳梦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低声道：“宏哥……我们……我们走吧……”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司徒宏猛地甩开她的手，动作之大让柳梦一个踉跄。他脸色阴沉得可怕，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司徒泠远去的背影，眼中翻涌着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这个女儿，不再是七年前那个可以任他拿捏的小女孩了。她带着强大的背景和冰冷的恨意归来，甫一出现，就让他当众颜面扫地！
M集团……莫宸……她到底是怎么攀上这层关系的？她回来想干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中炸开，让他心烦意乱，头痛欲裂。
“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猛地转身，几乎是粗暴地推开试图上前搭话的人，大步流星地朝着出口走去。柳梦慌忙提起裙摆，狼狈地小跑着跟上，再也看不出半分刚才的优雅得意。
一场本该是司徒宏拓展人脉、展示实力的晚宴，最终以他和夫人的仓皇离场而告终。而“司徒泠归来”和“M集团新总监竟是司徒家弃女”的消息，则以爆炸性的速度，在宴会尚未结束时，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海棠市的上流圈子。
***
晚宴后半程，司徒泠成为了绝对的中心。
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人们带着各种心思上前攀谈，试探、结交、示好。她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间，态度始终保持着疏离的礼貌，谈及业务时思路清晰，言辞犀利，绝口不再提与司徒家的关系，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这份冷静和掌控力，让那些原本或许还存有一丝轻视之心的人，彻底收起了心思。
鼎盛集团的李总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是个五十岁左右、精神矍铄的男人，眼中透着精明的光。
“Ling总监，久仰。”他笑容可掬，“刚才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司徒泠与他轻轻碰杯：“李总，幸会。一点家事，让您见笑了。”
“哪里哪里。”李总压低了些声音，“司徒集团近来气势很盛，尤其是在城南那块地上，志在必得啊。我们鼎盛压力很大。”
司徒泠微微一笑，那笑容极淡，却意味深长：“商场如战场，没有什么是注定属于谁的。M集团初来乍到，也对海棠市的发展充满兴趣，尤其是像临湾新区这样潜力巨大的板块。”
李总眼睛微微一亮：“哦？M集团也有意？”
“优秀的项目，值得最好的规划和资源。”司徒泠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或许，在某些领域，M集团和鼎盛会有共同语言。”
她没有把话说满，但暗示已经足够明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至少，在对付司徒集团这件事上，他们有合作的基础。
李总心领神会，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那是自然。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详细请教。”
“恭候大驾。”司徒泠颔首。
又应付了几波人，司徒泠感觉有些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面对这些虚伪的应酬，消耗着她用来压抑情绪的能量。
她找了个借口，走到宴会厅外的露台透气。
初夏的夜风带着微凉，吹拂在脸上，稍稍驱散了厅内的闷热和喧嚣。她倚着栏杆，望着楼下璀璨的车流霓虹，如同一条发光的河流。
刚刚面对司徒宏和柳梦时，那剜心般的痛楚和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冲破她冰冷的伪装。但她忍住了。复仇不是嘶吼和痛哭，而是精准的算计和冷酷的执行。
“总监。”陈默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担忧。他显然也听到了里面的惊天动静。
司徒泠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都录下来了？”
“是的，您和司徒董事长对话的片段，以及他们离开时的样子，都很清晰。”陈默低声道。这是司徒泠在来之前就吩咐他的。
“很好。”司徒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发给莫先生一份。另一份存档。”
“是。”陈默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您……没事吧？”
司徒泠终于转过身，露台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她的眼神比夜色更冷：“我很好。”
她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亲眼看到那两人震惊恐慌的样子，让她确认了这条路的方向无比正确。
她拿出手机，忽略掉那些已经开始涌进来的、打探消息的邮件和信息，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低沉而带有磁性的男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看来，晚宴很精彩。”
是莫宸。
“只是打了个招呼。”司徒泠语气平静，“戏台才刚搭好。”
“嗯。”莫宸似乎很满意，“司徒宏现在应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抓紧时间，趁他阵脚大乱。”
“我知道。”司徒泠看着远方司徒集团大楼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城南那块地，我会让它成为司徒集团流血的第一个伤口。”
“放手去做。”莫宸的声音带着绝对的信任和纵容，“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我。”
电话挂断。
司徒泠握紧了手机，指尖冰凉。
夜风吹起她鬓边一丝碎发，她抬手轻轻拢到耳后，动作优雅却带着决绝的意味。
父亲，游戏开始了。
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