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晨光比昨日暖了些,透过菱花窗洒在描金妆奁上,映得镜中沈清辞的脸色稍显红润。绿萼正为她梳理长发,木梳划过青丝时格外轻缓,生怕牵动她尚未痊愈的身子。
“姑娘,您昨儿让查的李婆子住处,奴婢问清楚了,就在城南的柳树巷,是个带小院的破宅子。”
绿萼压低声音,眼神瞟向门外,确认守院的丫鬟在廊下候着,才继续道。
“听洒扫处的姐妹说,李婆子的孙子这几日咳得厉害,她告假就是为了照顾孙子,可家里穷得连药钱都掏不起。”
沈清辞握着手中的玉如意,指尖摩挲着上面的云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柳玉茹收买她,许的定是银子。如今银子没到手,孙子又病着,李婆子心里定然慌得很。你备好两盒我上次让张嬷嬷带来的枇杷膏,再取五十两银票,悄悄去柳树巷见她。记住,别直接提落水的事,先送药送钱,探探她的口风。”
“五十两?”
绿萼惊呼一声,又赶紧捂住嘴,“姑娘,这是不是太多了?李婆子只是个洒扫婆子,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也不过十两银子。”
“不多。”
沈清辞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考量,“李婆子是关键证人,若她不肯开口,我们手里的线索就断了。五十两既能解她的燃眉之急,也能让她知道,跟着我们,比跟着柳玉茹有好处。另外,你再带两个张嬷嬷派来的护卫,扮成普通家丁,在巷口等着,万一柳玉茹那边有人盯着,也能护你周全。”
绿萼这才明白沈清辞的用意,重重点头:“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准备。”
半个时辰后,绿萼换上一身青布衣裙,扮成去城外采买的丫鬟,带着两个穿粗布短打的护卫,从镇国公府的西角门悄悄出去。柳树巷在城南的贫民区,窄窄的巷子两旁挤满了低矮的土坯房,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污水的味道,与繁华的京都大街判若两人。
李婆子的家在巷子尽头,一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孩子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绿萼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院子里杂乱地堆着些柴火和破旧的家具,一个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老妇人正坐在门槛上抹眼泪,正是李婆子。
“李婆子?”
绿萼轻声唤道。
李婆子猛地抬头,看到陌生的绿萼,眼神警惕:“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我是镇国公府西跨院的丫鬟,我家姑娘听说您孙子病了,特意让我送些药和银子过来。”
绿萼说着,将手中的药盒和银票递过去,“这是枇杷膏,对咳嗽很有效;这五十两银票,您拿去给孩子请大夫,买些营养品。”
李婆子看着那两盒精致的药和银票上醒目的
“五十两”
字样,眼睛直了直,却没敢接,声音发颤:“你家姑娘……
是沈清辞姑娘?她……
她怎么会给我送东西?”
“我家姑娘心善,知道您为府里做事辛苦,如今家里有难处,自然要帮衬一把。”
绿萼放缓语气,在李婆子身边坐下,“我听说您孙子咳了好几天了,怎么不请大夫?是不是……
手头不方便?”
提到孙子,李婆子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不是不方便,是根本没钱啊!前几日二夫人院里的刘嬷嬷找我,说只要我帮个小忙,就给我二十两银子,我想着能给孙子治病,就答应了。可到现在,银子也没给我,孩子的病却越来越重了……”
绿萼心中一动,知道李婆子已经松口,连忙道:“刘嬷嬷让您帮什么忙?是不是和我家姑娘落水的事有关?”
李婆子身子一僵,眼神躲闪着不敢看绿萼:“刘嬷嬷说要是我敢说出去,不仅拿不到银子,还要让我孙子……”
她说着,声音哽咽,显然是怕极了柳玉茹的威胁。
绿萼连忙安抚:“李婆子,您别怕。我家姑娘已经知道刘嬷嬷找过您,也知道您是被逼的。只要您说实话,我家姑娘保证,不仅给您足够的银子让孩子治病,还能保您和您孙子的安全。”
李婆子看着绿萼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屋里孙子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犹豫了许久,终于咬了咬牙。
“好,我说!那天刘嬷嬷找到我,让我在荷池边的青石板上抹些猪油,就给我二十两银子。我一开始不愿意,可刘嬷嬷说,要是我不答应,就把我儿子当年偷东西被抓的事抖出去,让我儿子在牢里待一辈子,我还有个病急了的孙子……
没办法,只能照做了。”
“那你抹猪油的时候,有没有别人看到?刘嬷嬷当时在哪里?”
绿萼追问。
“我是趁清晨没人的时候抹的,刘嬷嬷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看着我,确认我抹完了才走。”
李婆子回忆着,“后来沈姑娘落水,我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刘嬷嬷还来找过我,说让我别乱说话,不然有我好果子吃。”
绿萼将李婆子的话一一记在心里,又安慰了她几句,承诺会尽快派人来接她和孙子去安全的地方,才起身离开。
可就在绿萼走到巷口时,一辆黑色的马车突然停在她面前,车帘掀开,刘嬷嬷从里面走出来。
“绿萼姑娘,好久不见啊。你不在府里伺候沈姑娘,跑到这穷巷子来做什么?”
绿萼心里一紧,强装镇定:“我……
我出来采买,路过这里,随便逛逛。”
“随便逛逛?”
刘嬷嬷冷笑一声,眼神扫过绿萼手中空了的药盒。
“我怎么看见,你刚才去了李婆子家?还给了她不少好东西?绿萼姑娘,你是不是忘了,府里的规矩,丫鬟不许私自来这种地方,更不许插手府外的事?”
绿萼知道刘嬷嬷是故意来找茬的,连忙后退一步,身后的两个护卫立刻上前一步,挡在绿萼身前。
“我们是奉老夫人的命令,陪绿萼姑娘出来采买,刘嬷嬷有意见?”
刘嬷嬷看到护卫身上的气息,知道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脸色变了变,却还是不甘示弱:
“老夫人让你们出来采买,不是让你们来管二夫人的事!李婆子是府里的人,她犯了错,自然该由二夫人处置,轮不到你们插手!”
“李婆子犯了什么错?”
绿萼反问,“她只是家里有难处,我家姑娘好心帮衬,难道也有错?刘嬷嬷,你这么拦着我,是不是怕我知道什么?”
刘嬷嬷被问得一噎,眼神变得凶狠:“臭丫头,你别给脸不要脸!我警告你,赶紧回府,别再管李婆子的事,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要是不回呢?”
绿萼挺直腰板,有护卫在身边,她也多了几分底气。
刘嬷嬷气得脸色发青,刚想发作,却听到巷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李婆子扶着她的孙子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大夫。
李婆子看到刘嬷嬷,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将孙子护在身后。
刘嬷嬷看到李婆子,眼睛一瞪,指着她骂道:“李婆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收沈清辞的好处,背叛二夫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李婆子被骂得浑身发抖,却还是鼓起勇气道:“刘嬷嬷,是你先骗我的!你说给我二十两银子,可到现在都没给,我孙子快病死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大小姐是好人,她帮我,我不能再帮你们害她!”
“你敢顶嘴!”
刘嬷嬷气急败坏,上前就要打李婆子,却被护卫一把拦住。
“刘嬷嬷,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动手打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护卫的声音冰冷,带着压迫感。
刘嬷嬷看着护卫强硬的态度,知道今天讨不到好处,只能恨恨地瞪了李婆子和绿萼一眼:“你们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说完,转身钻进马车,怒气冲冲地走了。
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绿萼才松了口气,连忙对李婆子道:“李婆子,刘嬷嬷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赶紧收拾东西,我让护卫送你和孙子去老夫人的别院,那里安全。”
李婆子感激地点头:“多谢绿萼姑娘,多谢沈姑娘,你们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绿萼帮李婆子收拾好简单的行李,让护卫护送她们去别院,自己立刻赶回镇国公府把这些事情告诉沈清辞。
此时的西跨院,沈清辞正坐在窗前看书,听到绿萼回来的脚步声,连忙放下书:“怎么样?李婆子说了吗?”
绿萼将李婆子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沈清辞,包括刘嬷嬷在巷口拦着她的事。
“姑娘,李婆子已经说了实话,人也被护送去老夫人的别院了。现在证据有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告诉老爷和老夫人,让二夫人受到惩罚?”
沈清辞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还不行。李婆子的证词虽然重要,但只有她一个人证,柳玉茹肯定会抵赖,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绿萼问道。
“你去告诉张嬷嬷,让她查一下府里的采买记录,看看最近有没有人买过猪油,尤其是二夫人院里的采买。另外,让她派人盯着刘嬷嬷的行踪。”
沈清辞吩咐道。
绿萼刚要应声,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姑娘,老爷回来了,说要来看您。”
沈清辞眼神一亮,知道机会来了:“快,扶我起来,整理一下衣服,别让父亲看出我身子还很虚弱。”
绿萼连忙扶着沈清辞下床,帮她换上一身淡粉色的襦裙,又简单梳理了头发,用一支珍珠簪子固定。
刚整理好,沈毅就走了进来。
沈毅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官袍,面容刚毅,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显然是刚从朝堂回来。
他看到沈清辞站在屋里,连忙上前:“清辞,你身子还没好,怎么起来了?快坐下。”
沈清辞依言坐下,柔声说道:“父亲,女儿已经好多了,总躺着也不舒服。父亲刚从朝堂回来,累不累?要不要喝杯茶歇歇?”
“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你。”
沈毅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心里有些愧疚。
“前几日你落水,父亲因为朝堂的事没能好好照顾你,让你受委屈了。”
“父亲说的哪里话,女儿知道父亲是为了家国大事操劳,女儿不委屈。”
沈清辞垂下眼睑,“只是女儿心里有些害怕,那天落水,绿萼说,那天荷池边的青石板上好像有油……”
沈毅皱了皱眉:“绿萼已经跟我说过了,我让管家去查了,可没查到什么线索。你是有其他发现?”
沈清辞抬起头,眼神带着几分犹豫:“女儿也不确定,只是听说,那天二夫人院里的刘嬷嬷在荷池附近出现过,而且……
女儿醒了之后,二夫人送来的燕窝里,好像有奇怪的味道,张嬷嬷说,可能掺了不好的东西。”
她没有直接指证柳玉茹,只是点到为止,观察着沈毅的反应。
沈毅的脸色沉了下来,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再查,父亲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别想太多。”
看着沈毅眼中的疑虑,沈清辞知道,父亲已经开始怀疑柳玉茹了。只要再找到更多的证据,就能让柳玉茹无法抵赖。
送走沈毅后,绿萼忍不住道:“姑娘,老爷好像对二夫人起了疑,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让二夫人受到惩罚了?”
“快了。”
沈清辞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只要张嬷嬷能查到采买记录,刘嬷嬷就无法抵赖,到时候,柳玉茹就算想狡辩,也没用了。”
而此时,柳玉茹的院里。
刘嬷嬷正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地向柳玉茹汇报情况:“夫人,不好了!李婆子已经被沈清辞收买了,还把我们让她抹猪油的事说了出去!绿萼还带了老夫人的护卫,把李婆子和她孙子送走了,我拦都拦不住!”
柳玉茹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茶杯,指节泛白,眼神冰冷:“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如今我们的把柄在她手上,沈清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夫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去把李婆子抓回来?”
刘嬷嬷问道。
“抓回来?怎么抓?李婆子在老夫人的别院里,老夫人肯定派人看着,我们去抓,不是自投罗网吗?”
柳玉茹狠狠摔了茶杯,茶水溅了一地,“现在最重要的是销毁证据,你赶紧去把买猪油的记录改了,再把和李婆子接触过的痕迹都抹掉,别让沈清辞抓到把柄!”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
刘嬷嬷连忙爬起来,匆匆跑了出去。
沈清辞已经开始反击了,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想办法,让这位镇国公府嫡女彻底消失。
而西跨院的沈清辞,似乎察觉到了柳玉茹的阴谋,她对绿萼道:“绿萼,你去告诉张嬷嬷,让她加强别院的守卫,千万别让柳玉茹的人靠近李婆子。另外,让她尽快查到采买记录,我们要赶在柳玉茹销毁证据之前,拿到手。”
“奴婢知道了,姑娘。”
绿萼应声而去。
晨露还凝在西跨院的蔷薇花瓣上时,张嬷嬷就踩着青石板路匆匆来了。
她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素面褙子,手里攥着一个蓝布包裹,脸色比往日沉了几分,刚进院门就示意守在廊下的丫鬟退远些。
“姑娘,出事了。”
张嬷嬷掀帘进了内室,将包裹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的采买账簿。
“老奴按您的吩咐去采买房查近一个月的记录,却发现二夫人院里的采买账被人动过手脚,三月十二那天,原本记着‘买猪油一斤’,现在被改成了‘买菜油一斤’,墨迹还没完全干透,明显是刚改的。”
沈清辞正坐在窗边喝着清粥,闻言放下玉勺,指尖轻轻点了点账簿上涂改的地方。
宣纸被墨汁晕开一小片,改过的
“菜”
字笔画生硬,与旁边工整的字迹格格不入。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二夫人动作倒快,知道我们要查,先下手改了记录,采买房的管事怎么说?”
“管事支支吾吾的,只说前几日刘嬷嬷去过采买房,说是二夫人觉得账上有些错漏,要重新核对。”
张嬷嬷语气带着愤懑,“老奴追问是谁改的,他却说记不清了,明摆着是被二夫人收买了,不敢说实话。”
绿萼端着洗好的水果进来,听到这话忍不住插嘴:“这采买房的管事也太过分了!拿着国公府的俸禄,却帮着二夫人做坏事!姑娘,我们要不要把他揪出来,让老爷评评理?”
“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清辞摇头,目光重新落回账簿上。
“采买房管事只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物,就算把他揪出来,他也会把责任推给刘嬷嬷,柳玉茹照样能脱得干净。我们要找的,是能让二夫人无法抵赖的铁证。”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燕窝里的寒水石:“张嬷嬷,寒水石并非寻常食材,府里的采买记录里,最近有没有人买过?”
张嬷嬷回忆了片刻,摇头道:“老奴特意查过,府里的药材采买都是由药房负责,近三个月的记录里,根本没有寒水石的条目。想来柳玉茹是怕被人发现,特意从府外的药房买的。”
“那就从府外查起。”
沈清辞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张嬷嬷看着沈清辞沉静的侧脸,忍不住道:“姑娘,您如今的心思,比从前缜密多了,先夫人要是知道,定会高兴。”
沈清辞嘴角微扬,眼底却带着几分复杂。
若不谨慎些,恐怕早就成了二夫人的刀下魂。
“对了张嬷嬷,别院那边怎么样?李婆子和她孙子还好吗?”
“老奴已经让人加派了守卫,外人进不去。李婆子的孙子喝了川贝枇杷膏,咳嗽已经好多了,大夫也去看过,说再调理几日就能痊愈。”
张嬷嬷说着,语气放轻了些,“李婆子感念姑娘的恩情,说只要能帮到姑娘,愿意出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