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镇国公府，西跨院外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池塘边的青石板上，沾着午后的暖阳，像铺了层碎雪。
沈清辞提着裙摆走在塘边，指尖刚要触到一朵垂落的海棠，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冰凉的池水瞬间漫过口鼻，带着水草的腥气，将她拖进无边的黑暗里。
“大小姐！大小姐落水了！”
绿萼的惊呼声刺破水面的沉寂，她扑到塘边，伸手想拉，却只抓到沈清辞散开的衣袖。
闻讯赶来的家丁们慌忙跳下水，七手八脚将沈清辞抬上岸时，她早已没了呼吸，脸色惨白如纸，裙摆里裹着的海棠花瓣泡得发胀，贴在冰凉的肌肤上。
“快！快请太医！”
陈嬷嬷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手抖着解开沈清辞的领口，用帕子按压她的胸口，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掉。
“大小姐，你醒醒啊，可不能有事！”
府里的丫鬟们围着哭，家丁们往来奔忙，西跨院的热闹瞬间被慌乱取代，连枝头的海棠都似失了颜色，垂着头蔫了下去。
太医赶来时，沈清辞的身体已经凉了大半。
老太医诊过脉，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脉象微弱，气息已绝，只能试试施针灌药，能不能救回来，全看天意。”
他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沈清辞的人中、涌泉等穴位扎下，又让人熬了参汤，一点点往她嘴里灌。
这一救，就从午后耗到了深夜。
烛火换了三盏，参汤灌了两碗，老太医的额头渗着汗，手都有些发颤。
“再等等，若是三更前还没醒，就……”
话没说完，就见沈清辞的指尖轻轻动了一下，眼睫颤了颤，竟缓缓睁开了眼。
“水……”
沈清辞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细弱如蚊蚋。
“醒了！大小姐醒了！”
绿萼喜极而泣，连忙端来温水，用小勺喂她喝下。
小姑娘连忙放下托盘，端来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身，又在她背后垫了个绣着云纹的软枕。
指尖触到沈清辞手腕时，小姑娘忍不住红了眼眶：“姑娘您总算醒了，您都昏睡三天了，老夫人和老爷都快急坏了，就连……
就连二夫人也来看过您好几回呢。”
二夫人？
这个称呼像一颗石子，投进沈清辞混乱的脑海里，瞬间激起千层浪。
镇国公府嫡长女沈清辞，年十八，府中荷花池
“意外”
落水，高烧不退；父亲镇国公沈毅常年忙于朝堂之事，对后宅不甚上心；母亲早逝，父亲扶了出身小吏之家的妾室柳玉茹为二夫人。
而她自己，在府中向来性子怯懦，处处被柳玉茹母女拿捏……
“姑娘，您先把药喝了吧，这是太医开的方子，说能清余热，养身子。”
丫鬟见她神色恍惚，以为她还没缓过劲来，又轻声催促道。
沈清辞定了定神，看向那碗深褐色的汤药。
她端过药碗，指尖不经意擦过碗沿，只觉一丝凉意，却没立刻喝，反而问道：“绿萼，我落水那天，你在身边吗？”
绿萼是她身边最忠心的丫鬟，也是这次落水事件的目击者之一。
听到这话，绿萼脸上的喜色淡了些，压低声音道：“那天我跟着您去荷池边喂鱼，您说池边的海棠开花了，想去摘一些，刚走到池边，就突然脚下一滑……
我当时吓得慌了神，等喊来人把您救上来时，您已经没了气息，还是太医抢救了半天才回过来。”
说到最后，绿萼的声音有些发颤：“姑娘，奴婢总觉得不对劲，那天您站的地方明明铺了防滑的青石板，怎么会突然滑倒呢？而且……
而且二夫人身边的刘嬷嬷，那天也在荷池附近晃悠。”
沈清辞握着药碗的手指紧了紧。原主的
“意外”，果然没那么简单。柳玉茹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沈明轩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子，而她这个嫡长女，就是柳玉茹眼中最大的障碍。这次落水，恐怕就是柳玉茹的手笔。
“此事不可声张。”
沈清辞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你先扶我躺下，就当我还没醒透。另外，你去查一查，那天负责打扫荷池附近的洒扫婆子，还有刘嬷嬷当天的行踪，务必悄悄去，别让任何人知道。”
绿萼愣了一下，看着自家姑娘眼底陌生的沉静，心里虽疑惑，却还是重重点头：“奴婢知道了，姑娘您放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清辞醒了吗？我听说她醒了，特意炖了燕窝过来看看。”
是柳玉茹。
沈清辞眼神微沉，迅速对绿萼递了个眼色，然后重新躺下，拉过锦被盖住胸口，闭上眼睛装作仍在昏睡的样子。绿萼会意，连忙站到床边，摆出一副守着病人的模样。
门帘被轻轻掀开，一个穿着石青色绣海棠花褙子、头戴赤金镶珍珠抹额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约莫三十岁上下，容貌秀丽，眉宇间带着温和的笑意，正是镇国公府的二夫人柳玉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个端着食盒，一个捧着帕子。
“姑娘还没醒吗？”
柳玉茹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沈清辞苍白的脸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这孩子，真是让人揪心，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呢？太医说了，要是再晚醒半日，恐怕……”
她说着，抬手想去碰沈清辞的额头，却在指尖即将碰到时，沈清辞忽然轻轻哼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母亲……”
沈清辞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眼神迷茫地看着柳玉茹，像极了从前那个怯懦的嫡女。
柳玉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又换上温柔的笑容，收回手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我炖了燕窝，你喝点补补身子。”
说着，她示意丫鬟把食盒递过来，亲自打开，里面是一盅晶莹剔透的燕窝，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这是我特意让小厨房用冰糖慢炖的，你身子弱，得多补补。”
沈清辞看着那盅燕窝，心里冷笑。柳玉茹这是怕她死不了，又来送
“补品”
了？
可面上，她却露出感激的神色，轻声道：“多谢母亲费心，只是女儿刚醒，胃口有些差，恐怕吃不下。”
“那怎么行？”
柳玉茹皱了皱眉，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温柔，“身子要紧，就算少吃点，也得吃几口。来，母亲喂你。”
她说着，拿起银勺，舀了一勺燕窝，递到沈清辞嘴边。
沈清辞看着那勺燕窝，指尖在锦被下悄悄攥紧。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和柳玉茹硬碰硬，只能先虚与委蛇。她微微张开嘴，将燕窝咽了下去，随即咳嗽了几声，脸色更白了些。
“母亲，女儿实在有些难受，想再睡会儿……”
柳玉茹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再勉强，放下银勺，柔声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母亲就不打扰你了。绿萼，好好照顾你家姑娘，有什么事立刻来告诉我。”
“是，二夫人。”
绿萼低头应道。
柳玉茹又叮嘱了几句，才带着丫鬟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沈清辞，眼底的温柔悄然褪去，只剩下一丝冰冷的算计。
等柳玉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沈清辞才缓缓松了口气，睁开眼，眼底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冰冷的清醒。
柳玉茹，先前我处处忍让只为府中和睦，不让父亲忧心，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至我于死地。
既然又了重来一次的机会，我沈清辞必不会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这镇国公府，还有这大靖王朝的风云，从今天起，该由我沈清辞，好好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