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烛火,映照着一张张凝重的脸。
希望的微光刚刚亮起,便被一座名为陆擎的巍峨高山挡住了去路。
“此人……难办。”云霆缓缓吐出四个字,为这次的目标下了定论。
作为当朝相国,他对京中勋贵了如指掌。镇北将军陆擎,是先帝亲手提拔的猛将,也是当今圣上最为敬重的军中元老之一。他一生戎马,性如烈火,最是瞧不上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的机心与权谋。告老还乡后,更是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除了偶尔进宫向圣上请安,几乎断绝了与所有人的往来。
想从他手中求取那根视若性命的手杖,无异于虎口拔牙。
“父亲,”云奕沉吟道,“若由您亲自出面,晓以利害,动之以情,是否……”
“不可。”云霆断然否决,“我与他素无私交,贸然登门,所求又是他最心爱之物,他只会当我别有用心,甚至会认为我相国府仗势欺人。届时非但求不到东西,反而会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那用重金去换呢?”云景试探着问,“黄金万两,奇珍异宝,总有他动心的东西吧?”
云霆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你太不了解陆擎了。此人一生清廉,最恨铜臭之气。我们若拿金钱去碰他,只会被他连人带礼物,一并打出府门。”
利诱不行,威逼更不行。
相国府的权势,在一位手握先帝金牌、连当今圣上都要礼敬三分的军功元勋面前,也要掂量掂量。
书房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座高山,似乎无路可攀。
“父亲,大哥,二哥。”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云舒那清泉般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沉寂。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法子。”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亲自为父亲研墨。墨香清雅,如同她此刻的思路,清晰而沉静。
“陆老将军性情刚烈,不喜权贵,不爱金钱。这说明,他是一个只认‘理’,不认‘势’的人。寻常的法子,对他都行不通。”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云霆看向女儿,眼中带着询问。
云舒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不能‘求’,也不能‘换’。我们得让他心甘情愿地,主动将手杖……‘借’给我们。”
“借?”云景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有可能。”云舒的语气十分笃定,“二哥方才说,将军府曾闹鬼,最后是陆老将军持着手杖,才将邪祟镇压下去。这说明,将军府的风水,本身就有问题。那根雷击枣木手杖,虽然能镇压一时,却未必能根除病灶。这就好比一个人得了重病,只靠一味猛药吊着性命,病根却始终未除。”
她看向云景:“二哥,你听到的传闻,可曾说起陆老将军的身体状况?”
云景努力回想了一下,一拍大腿:“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老兵说,陆老将军虽然精神矍铄,但常年手脚冰凉,即便是在三伏天,也要抱着个暖炉。而且他夜里多梦,时常被战场上的杀伐景象惊醒,太医瞧了多少次,都只说是早年征战留下的旧伤,无法根治。”
“这就对了。”云舒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手脚冰凉,夜多噩梦,这并非旧伤,而是被阴邪煞气侵体的症状。那根手杖的至阳之气,虽然护住了他的心脉,但也无法完全驱散常年累月积攒在他身体里,以及府邸中的战场煞气。此消彼长之下,他的身体,自然会一日不如一日。”
“所以,”她总结道,“陆老将军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金钱,不是权势,而是能为他根除这顽疾的‘方法’。而我们,恰好能为他提供这个方法。这,就是我们的‘敲门砖’。”
一番话,说得云家父子三人茅塞顿开,眼前豁然开朗。
是啊!他们只想着如何去“拿”东西,却忘了可以先去给予。
利用信息上的绝对优势,精准地切中对方最核心、最隐秘的痛点,从而创造出平等的,甚至是让对方主动的交易机会。
“好!好一个‘敲门砖’!”云霆抚掌赞叹,眼中满是骄傲与欣慰。他这个女儿,不仅有仙缘,更有玲珑七窍心,遇事冷静,分析透彻,已然有了当家主母的风范。
“可是,”云奕提出了新的问题,“我们该如何将这块‘砖’递到陆老将军面前?他深居简出,我们总不能直接闯到将军府,说‘我能治你的病’吧?他非把我们当成江湖骗子不可。”
“这便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亲眼见证,亲耳聆听,从而产生信任的契机。”云舒胸有成竹地说道,“父亲,您只需帮我查清楚一件事。”
“何事?”
“陆老将军虽然深居简出,但总有自己的喜好吧?比如,他爱去哪家茶楼听书?爱去哪家酒馆喝酒?或是爱在清晨去哪个园子遛鸟?”
云霆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女儿的意图。
他要的,不是强攻,而是巧遇。
……
三日后,京城西街,一间名为“听风阁”的茶楼。
这间茶楼位置略偏,装潢也算不上奢华,胜在清净雅致。来往的客人,多是些退隐的官员或是附庸风雅的文人,最喜这里的安静。
二楼临窗的雅座,云舒与云景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几碟精致的茶点。窗外,是京城繁华的街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云景有些坐立不安,他已经喝了三壶茶,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楼梯口。
“妹妹,你说……他今天真的会来吗?”
“父亲的情报,不会有错。”云舒气定神闲地为兄长添上茶水,“陆老将军每逢三、六、九,必定会在申时初刻,来此听一出《杨家将》。”
她的话音刚落,楼梯口便传来了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
那声音,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鼓点上,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让整个茶楼原本闲适的氛围,都为之一凝。
云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一个身穿藏青色布袍,身形高大挺拔的老者,缓步走了上来。
他虽然须发皆白,但面容却如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的腰背挺得笔直,即便穿着便服,也掩盖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军人的铁血与威严。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手拄着的那根手杖。
那手杖通体暗红,色泽如凝固的鲜血,杖身光滑,隐隐可见其中盘旋的、如同龙鳞一般的纹理。杖首雕刻着一只怒目圆睁的麒麟,形态威猛,栩栩如生。
云舒在看到那根手杖的瞬间,瞳孔便微微一缩。
在她的“气运视觉”中,那根手杖,简直就像是一轮小太阳!
它散发着一股纯净、霸道的赤金色光芒,那光芒煌煌如日,刚猛无俦,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阴邪。在这股力量的映照下,就连茶楼里一些客人身上沾染的些许晦气,都被冲淡了不少。
雷击枣木,果然名不虚传!
然而,她的目光很快便从手杖上移开,落在了陆擎的身上。
老将军的气血,的确如传闻中一般旺盛,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蕴含着惊人的生命力。可是在这旺盛的火山周围,却缠绕着一缕缕极细、却又韧性十足的黑色丝线。
那不是寻常的病气或晦气,而是一种……更为阴冷、更为纯粹的“煞气”。
是战场上无数死亡的怨念,是兵器上沾染的血腥,是杀戮之后凝结不散的阴魂。这些东西,日积月累,早已侵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与他的气血纠缠在了一起。
雷击枣木手杖的阳刚之气,的确形成了一道坚实的屏障,将这些煞气死死地压制住,不让它们侵蚀心脉。但这种压制,也使得煞气无法宣泄,只能在他的体内盘踞,如同一个看不见的牢笼,常年累月地折磨着他。
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云舒心中了然,也愈发坚定了自己的计划。
陆擎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茶楼的伙计立刻熟稔地为他奉上了一壶铁观音。他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养神,静静地等待着说书先生开场。
云景紧张地看向妹妹,用眼神询问:现在怎么办?
云舒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时机未到。
很快,说书先生醒木一拍,一出《七郎八虎闯幽州》便慷慨激昂地开讲了。
陆擎听得极为入神,听到杨业撞死李陵碑时,那双锐利的眼中,甚至闪过了一丝英雄迟暮的悲怆与怅然。
一出书听完,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陆擎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便拄着手杖,起身准备离去。
就是现在!
云舒对云景使了个眼色。
云景心领神会,他猛地站起身,像是要结账离去,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一个正端着茶盘路过的伙计。
“哎哟!”
伙计惊呼一声,手中的茶盘一歪,几只茶杯顿时摔落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的碎裂声。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立刻吸引了整个茶楼的目光。
陆擎也被惊动,他停下脚步,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
“对不住,对不住!”云景连忙上前,一边扶起那伙计,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了过去,“是在下的不是,这些钱,你拿着,算是赔你的茶钱和惊吓了。”
这番举动,倒是显得颇有担当。
就在此时,一直安静坐着的云舒,也款款起身,走到了兄长身边。她的目光,却没有看那伙计,而是越过人群,径直落在了陆擎和他那根手杖之上。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疑惑,轻启朱唇,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陆擎的耳中。
“这位老将军,您这根手杖……真是好宝贝。”
陆擎眉头一挑,这京城里,识得他这根手杖来历的人,可不多。
云舒却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凝重与惋惜:“只是,宝物蒙尘,灵性受损。此等至阳之物,本该光华内蕴,如今却被一股阴煞之气反向侵蚀,长此以往,恐怕……不出三年,便会灵性尽失,沦为凡木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对着威名赫赫的镇北将军,说他视若珍宝的手杖是“蒙尘之物”,还断言它三年之内会变成凡木?
这是何等的胆大包天!
云景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真怕这脾气火爆的老将军,会当场一杖打过来。
果然,陆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射出两道骇人的寒光,死死地盯住了云舒。
“黄口小儿,一派胡言!”
一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恐怖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二楼。茶楼里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然而,云舒却仿佛没有感受到那股压力一般,她迎着陆擎的目光,不闪不避,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坦然与真诚。
“老将军,晚辈是否胡言,您自己心中,应该最清楚不过。”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您这根手杖,想必是在煞气极重的战场所得。它虽能镇邪,却也因常年与您身上的军煞之气共处,而被煞气所污。您近些年来,是否觉得,即便拄着此杖,夜间的噩梦也愈发频繁?手足的冰凉之感,也越来越难以用暖炉温热?甚至……连这手杖本身,也比最初得到它时,要沉重了几分?”
陆擎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涛骇浪般的神情。
因为,云舒说的每一句话,都分毫不差地,戳中了他身上正在发生,却又从未对任何人言说过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