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之后,相国府这座庞然大物,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内里却已是暗流涌动。
府中的气氛,悄然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下人们走路的脚步都轻了三分,说话的声音也压低了八度。他们只知道老爷下了严令,西跨院成了禁地,却不知那一方小小的院落里,锁着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惊天阴谋。
清和院内,云舒坐在窗前,正就着天光,一针一线地绣着一幅并蒂莲开的荷包。她的神情专注而宁静,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然而,在她那双能洞察气运的眼中,整个相国府的气场,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父亲云霆头顶的相国紫气,比往日更加凝实厚重,却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金戈之气,显然是在朝堂之上,与看不见的敌人进行着无声的博弈。
大哥云奕的官禄青气,自破了张谦的小人作祟之后,本已恢复清明。可这几日,那青气之中却萦绕上了一股淡淡的焦灼,如同被烟火熏燎,光华略显暗淡。
二哥云景身上的气运则更为驳杂,那代表着官禄的青气之外,还混杂着市井江湖的烟火气,时而明亮,时而晦暗,显然是连日奔波,劳心劳力。
一家人,都在为了那个共同的目标,默默地付出着。
云奕已经连续三日告了假,将自己关在了翰林院的藏书阁中。那地方卷帙浩繁,藏有无数孤本秘籍。他摒弃了所有杂念,一头扎进了故纸堆里,试图从那浩如烟海的文字中,寻找到关于“雷击枣木”的蛛丝马迹。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翻遍了《山海异闻录》、《道藏辑要》、《百草异考》等数十部典籍,找到的记载,却多是语焉不详的传说。
“枣木,阳木也,受雷霆之气,可辟百邪。”
“古有道人,持雷击枣木剑,斩妖除魔,如摧枯拉朽。”
“传闻前朝有帝王,以雷击枣木为印,镇压国运,然其木难寻,千年不得一见。”
这些记载,除了反复印证雷击枣木的神异之外,对于其产地、形貌、特征,却无半点有用的信息。仿佛这世间奇物,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遥不可及。
另一边,云景的搜寻,则更加充满了烟火气。
他脱下了刑部那身代表着官家身份的公服,换上一身寻常富家公子的锦袍,终日流连于京城最大的古玩集市——琉璃厂。
他不动用官府的力量,只凭着在刑部历练出的眼力与人脉,与那些眼光毒辣的古董商、消息灵通的掮客、甚至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打交道。
“这位爷,您要寻雷击木?巧了!我这儿正好有一块,您瞧瞧,这上头还有雷火烧过的痕迹呢!”一个摊主唾沫横飞地捧出一块焦黑的木头。
云景只瞥了一眼,便冷笑一声。那木头材质疏松,焦黑之色浮于表面,分明是寻常杂木用火烤过之后,再涂上一层桐油做旧的假货。
“爷,别听他的!我这儿有真东西!是一个远房亲戚从终南山的老道观里求来的,您闻闻,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另一个掮客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
云景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色泽暗红的木牌。他用指甲轻轻一掐,木牌上竟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印痕。真正的雷击枣木,坚逾金石,岂会如此松软?这不过是用了特殊的药水浸泡染色的普通枣木罢了。
三日下来,云景见过的所谓“雷击枣木”,不下十件,无一例外,全是赝品。那些商人,不过是听了些传闻,便想方设法地造假,用来蒙骗那些不懂行的富家翁罢了。
这天傍晚,兄弟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府中,不约而同地来到了云舒的清和院。
石桌上,清茶尚温,糕点精致。
云奕将一叠抄录下来的、关于雷击枣木的零散记载递给妹妹,脸上满是苦涩与自责:“舒儿,大哥无能。翻遍了典籍,也只找到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于实事毫无助益。”
云景更是泄气地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烦躁地说道:“别提了!整个琉璃厂,都快被我翻过来了!那些奸商,拿火烧木、药泡木来糊弄我!真的雷击枣木,连个影子都没见到!再这么下去,我真怕……”
他怕那“困龙阵”的邪气压不住,怕太子的龙气日渐衰弱,更怕相国府等不到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院内的气氛,一时间沉重到了极点。
云舒静静地听着两位兄长的诉说,她拿起大哥抄录的那些纸张,细细地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却渐渐亮了起来。
“大哥,二哥,你们或许……都找错了方向。”她放下纸张,轻声说道。
“找错了方向?”兄弟二人齐齐看向她,眼中满是疑惑。
“嗯。”云舒点了点头,她拿起其中一张纸,指着上面的一句话,“你们看,这里说,‘雷霆者,天地之枢机,阴阳之契合也。其气刚猛,非寻常草木所能承载。’”
她又拿起另一张纸:“这里又说,‘雷公电母,掌世间刑罚,惩奸除恶。故雷霆所击之处,多为煞气、阴气、怨气汇集之地。’”
她将两张纸并排放在一起,声音清脆而笃定:“所以,雷击枣木,并非是随处可见的。它不会生长在风调雨
Shun、祥和安宁的福地,反而会出现在一些……寻常人避之不及的‘大凶’之地。”
“大凶之地?”云景皱起了眉。
“对。”云舒解释道,“比如,煞气冲天的古战场,阴气汇集的乱葬岗,或是怨气不散的凶宅。正因为这些地方阴邪之气过重,才会引来天雷这等至阳至刚的力量前来‘扫荡’。而那里的枣树,若能承受住雷霆一击而不死,便能将天雷之力与地脉煞气尽数吸收、转化,最终成就一块真正的、蕴含着无上威能的雷击枣木。”
她的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为陷入僵局的兄弟二人,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他们之前,一个只知埋首故纸堆,一个只在繁华市井里打转,思维都陷入了窠臼。从未想过,这等至阳的“神物”,竟会诞生于至阴的“凶地”!
这便是信息与认知上的差距。他们只知其然,而云舒,却知其所以然。
云奕的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他猛地一拍石桌:“我明白了!我之前查阅地方志时,曾看到京郊西山有一处名为‘落凤坡’的地方,乃是前朝末年,一位公主兵败自刎之处,数百年来,一直传闻有怨魂不散,被列为禁地。那里,或许……”
“落凤坡?”云景的脸色却是一变,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双眼圆睁,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二哥,你怎么了?”云舒关切地问道。
“我……我想起来了!”云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前几日,我在一个专卖军中旧物的铺子里,听一个喝醉了的老兵吹嘘。他说,当今圣上还是秦王时,曾率军与北狄在‘天狼关’下血战。那一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战后,秦王班师回朝,唯有镇北将军陆擎,因身负重伤,留在关内养伤。”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那老兵说,陆将军养伤期间,天狼关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雷暴。一道紫电劈下,正中帅帐前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枣树。所有人都以为那树死定了,谁知第二天,那树非但没死,反而在一夜之间,结出了一树血红色的枣子!”
“当时军中皆传为神迹,认为是上天在嘉奖秦王的大胜。后来,陆将军伤愈回京,便将那棵被雷劈过的枣木之心,带了回来,请名匠雕成了一根……手杖,常年持于手中,寸步不离!”
古战场!雷暴!百年老树!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云奕激动地站起身:“镇北将军陆擎!我听说过他!此人乃是军中宿将,战功赫赫,只是性情孤僻古怪,十年前便告老还乡,深居简出,从不与朝臣往来。”
“没错!”云景用力地点头,“就是他!那老兵还说,陆将军这根手杖,邪乎得很!他曾亲眼见过,将军府闹鬼,请了多少高僧道士都没用。最后陆将军大怒,持着那根手杖在府中走了一圈,从此便再无异响!”
真相,在这一刻,已然昭然若揭!
那根被镇北将军视若性命的手杖,十有八九,就是他们苦寻不得的……雷击枣木!
“太好了!”柳氏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听到这个消息,喜极而泣,“我们终于找到了!”
然而,云奕与云景脸上的兴奋之色,却在短暂的激动后,迅速冷却了下来,转为一种更为深沉的凝重。
找到了,又如何?
那可是镇北将军陆擎。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铁血军人,一个连鬼神都不怕的倔强老头。
那根手杖,既是神迹的见证,也是他戎马一生的纪念。对他而言,其价值,恐怕远超任何金银珠宝。
想从这样一个人手中,得到他最珍视的东西,其难度,恐怕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上百倍。
前路,似乎有了光亮。
但那光亮之前,却横亘着一座更加难以逾越的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