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紫檀木长案上笔墨井然,一炉上好的龙涎香正幽幽地散着安神静气的味道。
云霆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叩,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云舒的皮囊,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这间书房是相国府的禁地,除了两位公子,便是夫人都很少踏足。父亲平日里处理政务,神情总是威严而疏离。此刻,他收敛了朝堂上的锋芒,却多了一份为人父的审视与探究,那压力比面对盛怒的他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舒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知道,今日之事,若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难以善了。
“父亲,”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大病初愈的虚弱,却又异常清晰,“女儿并未说谎,也并非有意诅咒李夫人。”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云霆追问,声音依旧沉稳,“舒儿,为父需要一个解释。不是梦魇,不是胡言,是一个真正的解释。”
云舒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那双清澈的杏眼中没有丝毫躲闪,只有一片坦然。
“父亲可还记得,一月前女儿从假山上摔下,昏迷了三日?”
云霆的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颤,点了点头。那是他这些年来,最心惊胆战的三日。
“女儿醒来后,便觉得……这世间万物,似乎都与从前不同了。”云舒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解释着,“我能看见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譬如,每个人身上,都缭绕着不同颜色的气。”
她顿了顿,见父亲没有打断,便继续说道:“父亲头顶是尊贵的紫气,母亲身上是祥和的白气,大哥二哥身上是象征官禄的青气。整个相国府,都笼罩在温暖的金光之中,这是家族兴旺的征兆。”
云霆的眉头紧紧锁起,手指停止了敲击。他没有斥责女儿荒谬,因为方才发生在花厅门口的那一幕,太过匪夷所思,让他不得不正视女儿口中这些超乎常理的言辞。
“那李家呢?”他沉声问。
“晦气。”云舒吐出两个字,“从李夫人踏入府门的那一刻,我便看见她浑身上下都被灰黑色的气缠绕,尤其是头顶,黑气盘踞,隐有血光。这便是……大凶之兆。我见那黑气直冲她的额前印堂,便知她今日必有破头之灾。女儿出言提醒,实非诅咒,而是想为她化解一二,只是……她不信。”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云霆一生浸淫权谋,见惯了人心诡谲,却从未接触过如此玄妙之事。他看着女儿澄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心虚与伪装。
难道真是上苍垂怜,在他这幺女身上,显露了一丝天机?
“此事,还有谁知道?”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中已带上了几分凝重。
“只有父亲。”云舒答道。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柳氏和云奕、云景兄弟二人走了进来。显然,他们在外等候已久,终是放心不下。
“老爷,舒儿她……”柳氏一脸担忧地看着父女二人。
云景快步走到妹妹身边,拉住她的手,低声问:“妹妹,父亲没训你吧?”
云奕则看向父亲,拱手道:“父亲,妹妹此举或有不妥,但想必事出有因,还请父亲明鉴。”
云霆抬眼扫过一脸关切的妻儿,心中微微一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将方才云舒的那番话,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什么?能看见气运?”柳氏惊得掩住了口,眼中满是震惊和心疼,“我的儿,你……你受苦了。这定是那次摔下来,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母亲,您别怕,”云舒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轻声安慰,“女儿觉得,这并非坏事。”
“怎么不是坏事?”柳氏急得眼圈都红了,“窥探天机,是要遭天谴的呀!”
“母亲多虑了。”一直沉默的大哥云奕忽然开口,他神情严肃,眼中却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方才李夫人的事,我们都亲眼所见。若非妹妹提前预警,谁能想到会发生得如此巧合?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云景也连连点头:“大哥说得是。妹妹既然有此异能,或许是上天对我们云家的庇佑。我们只要多加小心,护好妹妹便是。”
看着态度出奇一致的两个儿子,云霆心中有了计较。他看向云舒,郑重地说道:“舒儿,从今日起,你身怀异能之事,绝不可再对第五人提起。在府中,你可随意施展,但出了相国府的大门,你便只是相国府的千金,和寻常女子无异,明白吗?”
这是在保护她。云舒心中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女儿明白。”
“至于李家……”云霆沉吟道,“这门亲事,本就是看在两家旧情上。既然他们家气运已败,我云家也不能将女儿往火坑里推。此事,为父自有决断。”
正说着,管家福伯在门外求见。
“老爷,夫人,李府派人过来了。”
“让他们进来。”云霆道。
进来的是李府的管家,他一脸愁容,先是告了罪,说自家夫人冲撞了相国府的贵气,然后便开始诉苦,言辞恳切地请求相国府一定要帮帮他们。
原来,李夫人这一跤摔得不轻,额头缝了七八针,人也有些神志不清,嘴里胡乱喊着“有鬼”、“晦气”。李尚书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听闻此事是因相国府千金一句话而起,便想着或许云舒有什么解法。
但更让云霆在意的,是那管家在言辞之间,无意中透露出的另一则消息。
吏部尚书李瑞,近来在朝中被人参了一本,说他以权谋私,卖官鬻爵。虽被他强压了下去,但已是焦头烂额。而他家那个宝贝儿子李文博,更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前些日子在京城最大的赌场“长乐坊”里欠下了三万两白银的巨额赌债,对方已经放出话来,三日内不还钱,就要他一条腿。
李家如今是内忧外患,早已是个空架子。他们之所以急着敲定婚期,无非是想借相国府的势,渡过难关,顺便让相国府出钱填上那个窟窿。
李府管家走后,书房内的气氛更加沉重。
柳氏气得浑身发抖:“好个李家!竟打着这样的算盘!他们这是要把我们舒儿当成救命稻草,拉去给他们填坑啊!”
云景也是一脸后怕:“幸亏妹妹今日戳破了此事,否则真要嫁过去,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云奕的脸色也极为难看:“欺人太甚!父亲,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云霆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许久,他才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福伯。”
“老奴在。”
“备一份厚礼,送到李府,就说小女身子不适,与李公子八字不合,恐有相冲。这门婚事,就此作罢。另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派人去查一查长乐坊的底细,还有那本参奏李瑞的折子,是谁递上去的。”
“是,老爷。”福伯领命而去。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云舒看着父亲沉稳的背影,母亲担忧的眼神,和兄长们维护的姿态,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前世,她也是这般能窥探天机,却被家人视为妖孽,被夫家利用殆尽,最终落得个被活活烧死的凄惨下场。
重活一世,她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这一次,她不仅拥有了截然不同的能力,更拥有了愿意相信她、保护她的家人。
她看着父亲头顶那尊贵浩然的紫气,心中暗暗发誓。
这一世,她不仅要护自己周全,更要护这满门荣光,长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