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花厅。
初夏的风带着一丝暖意,拂过庭院里开得正盛的芍药,将馥郁的香气送入厅内。
厅中气氛却不似花香那般宜人,反倒有几分凝滞。
“云丫头,你这是说的什么浑话?”相国夫人柳氏蹙着秀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但更多的却是担忧。她望着自己身旁坐着的女儿,见她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双清澈的杏眼写满了执拗。
坐在主位上的相国云霆,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此刻也是面沉如水,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的幺女。
他们的对面,坐着的是吏部尚书李家的夫人,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了,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怒火。
“亲家夫人,您别动气。舒儿她……她年纪小,许是昨夜没睡好,魇着了。”柳氏连忙打着圆场,一边悄悄给女儿使眼色。
今天本是李夫人上门来商议云舒和李家公子李文博婚期的好日子,两家门当户对,又是自幼定下的婚约,眼看好事将近,谁知云舒竟当着客人的面,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云舒没有理会母亲的暗示,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李夫人。
在旁人眼中,李夫人衣着华贵,保养得宜,脸上堆着和善可亲的笑。但在云舒的眼中,这位夫人从头到脚都缭绕着一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的气。那气如败絮,如腐沼,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她身上,尤其是头顶,一团浓郁的黑气盘踞不去,中心还隐隐透着不祥的血光。
这是彻头彻尾的倒霉相,更是大祸临头的征兆。
一个月前,云舒从假山上摔下来,昏迷三日,醒来后,世界在她眼中就变了个样子。她能看见每个人身上流转的气运。父亲头顶是浩然的紫气,母亲身上是温润的白气,两位兄长则是代表官运的青气,整个相国府都笼罩在一片祥和的金光之中。
唯独这李家,从递上拜帖的那一刻起,云舒就察觉到了一股挥之不去的晦气。
如今见了李夫人本人,那股晦气更是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这样的人家,无异于主动跳进一个巨大的泥潭。
“云相,柳夫人,我们两家是几十年的交情了,”李夫人终于忍不住,放下了茶盏,声音尖锐了几分,“文博和舒小姐的婚事,是当初老太爷在世时亲口定下的。如今你们相国府是想悔婚不成?我们李家虽不及相国府势大,却也不是任人欺辱的!”
这话就说得重了。
云霆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治国理政游刃有余,面对女儿这突如其来的任性,却是一筹莫展。
“舒儿,给李夫人道歉,然后回你房里去。”云霆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不!”云舒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父亲,母亲,女儿不是无理取闹。这门亲,真的不能结。”
“你……”云霆气结。
一直没说话的二哥云景上前一步,将妹妹护在身后,对父亲说道:“父亲息怒,妹妹大病初愈,许是身子还未调理好,不如先让她回去歇息,容后再议。”
大哥云奕也跟着劝道:“是啊父亲,妹妹的婚事,总要她自己心甘情愿才好。”
看着两个儿子都护着女儿,云霆心头的火气反倒消了些,转为无奈。这丫头,自小就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真是宠得无法无天了。
云舒知道,寻常理由根本无法说服父母,更无法打发走这位李夫人。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着李夫人,缓缓开口:“李夫人,我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梦?”李夫人冷笑一声,“舒小姐是想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来毁掉两家几十年的情分吗?”
“梦里说,”云舒不理会她的嘲讽,自顾自地说道,“李家气运衰败,大厦将倾。若我执意嫁过去,不出三月,必受牵连,不得善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你!你这小丫头,简直是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李夫人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了起来,指着云舒的鼻子,“好你个相国府,竟如此羞辱我李家!这门亲,不结也罢!”
说罢,她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亲家夫人留步!”柳氏急忙起身想拦。
云舒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清清冷冷,带着一丝奇异的笃定:“李夫人,今日您印堂发黑,晦气缠头,出门必有破头流血之灾。我劝您还是在府中多留片刻,待头顶的黑气散去再走不迟。”
李夫人走到门口的脚步猛地一顿,她霍然转身,脸上满是怒极反笑的神情:“好,好一个相国府的千金,不光会拿梦魇说事,还会咒人了!我倒要看看,今日我如何破头流血!”
她重重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众人,提起裙摆,怒不可遏地迈出了花厅的门槛。
相国府的门槛皆由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打磨得光滑油亮。李夫人心中憋着一股恶气,脚步又急又快,锦缎鞋底在光滑的木槛上猛地一滑!
“哎哟!”
只听一声短促的惊呼,李夫人整个人重心不稳,直挺挺地朝前扑了出去。
她的额头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门外廊柱下的石雕底座上。
“砰”的一声闷响,听得人心尖一颤。
紧接着,是李夫人痛苦的惨叫和丫鬟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快来人啊!夫人磕破头了,流了好多血!”
花厅内,云霆、柳氏和两个儿子都惊得站了起来,面面相觑,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他们快步走到门口,只见李夫人瘫倒在地,捂着额头,鲜红的血液正从她的指缝间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她半边脸颊,看上去触目惊心。
“快!快去请大夫!”云霆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沉声吩咐下人。
相国府顿时乱成一团。
在一片混乱中,只有云舒静静地站在原地,神色平静。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李夫人,以及她头顶那团因见了血而略微消散了些许的黑气,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已经提醒过了。
柳氏指挥着下人将李夫人抬到偏厅紧急处理伤口,又派人去李府报信,忙得脚不沾地。云霆则负手站在庭院中,眉头紧锁,脸色阴晴不定。
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舒儿,你过来。”
云舒走到父亲面前,低着头,一副准备挨训的模样。
云霆看着她,却没有预想中的雷霆之怒。他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与探究。
“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