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昭沉默了很久,久到众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纷纷投来狐疑的目光。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李竹清,好名字。”
“朕,曾经有一个,挚爱。”
我的身子僵住了。
好半晌,纪昭吐出一口气,轻笑一声,没什么情绪:
“也是章州人。”
“不知李姑娘是否见过。”
我拂身:“臣妇愚钝,不知陛下所说之人姓甚名谁。”
纪昭的目光有些恍惚:
“忘了。”
“也姓李。”
我没说话,纪昭突然又问:
“你不问问我她长什么样子吗?”
皇后娘娘的微笑保持不变,依然是恰到好处的得体。
我恭敬道:
“左右不过是,泯然众人,相见即忘。”
纪昭笑了起来:
“不,她长得很好看,眉眼与你有几分肖似,像小菩萨。”
“朕这一生,只有这一个小菩萨。”
“可惜,朕也是个菩萨,泥菩萨,又何谈为她塑金身呢?”
纪昭这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跪了一地。
纪昭却只是懒懒地挥了挥手:
“哎,这么拘谨做什么,今天是皇后的诞辰,大家都开心一些。”
他又看向我:
“不知道,李姑娘是否见过我的小菩萨?”
我恭敬垂首:
“陛下的形容,臣妇从未听过,拿臣妇与陛下的挚爱比,真是折煞了臣妇。”
“我夫最擅画人像,等回了章州,我定让夫君留意着,有哪位小神仙同我有相似之处。”
纪昭的目光落在顾临身上。
意味深长:“顾侍郎真是好眼光,找了这样一位伶牙俐齿的夫人。”
顾临起身,整肃衣冠,长拜叩首:
“谢陛下夸奖,臣对臣妻,一见倾心。”
“好一个一见倾心。”
纪昭笑了笑:
“可依朕看,你这个夫人,上不得台面,太过粗鄙,还不怎么聪明,不配顾卿。”
我有点生气。
皇帝话怎么这么多,白白让我夫跪了这么久。
顾临头也不抬:
“陛下,臣为人认死理,认定吾妻,万死不松其手。”
“哦?”纪昭的脸色沉了下来,“那就革去你的官职,贬为庶人,发配边疆。”
顾临再拜:
“臣,谢主隆恩!”
我也赶忙提起裙摆,不着痕迹地白了纪昭一眼,同顾临跪在一起:
“臣妇谢…恩!”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皇后娘娘好像笑了一下。
纪昭笑了。
这是他发自内的笑。
他似乎是感到很开心,说了一句那就好。
“朕有些乏了,先行一步,众爱卿慢慢吃就好。”
在众人的跪拜中,纪昭经过我的跟前,声音不大不小:
“顾夫人不必紧张,朕不过,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你夫的乌纱帽还好端端的戴在头上。”
我小声道:
“死纪昭,吓人呢。”
纪昭突然大笑起来。
“顾夫人,朕突然想起来,朕的小菩萨脾气大,你还是别去寻找了。”
“倘若哪天碰到,帮我问一句,她过得还好吗?”
话音未落,人已走远。
纪昭的背依然挺得笔直。
他现在已经是个真正的皇帝了。
顾临拉起我的手:“夫人,走吧,回章州。”
我点了点头,随着顾临走出了深深的皇宫。
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君卧高台,我栖春山。
路过一扇紧闭的宫门,我好奇探了一眼,就见院子里斜伸出一支桃花。
开得旺盛。
我透过门缝往里一看,只见纪昭坐在院子里,右手执笔,在纸上画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的脸平平无奇,见过一次便再也记不住。
唯独额前有一朵血红的桃花。
似乎是感应到我的视线,纪昭抬起了头,笑盈盈地看着我。
就像当年那个,给我揣饼的小乞丐。
他对我做了个口型:
“李竹清,往前走,别回头。”
上了马车,顾临接过马夫递来的信:
“小二又学新诗了。”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我凑过去,就见小孩稚嫩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