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夜色已深,祁连才和周嫣然带着玩累熟睡的彤彤回到家。
彤彤小小的身体趴在祁连肩上,呼吸均匀。
祁连一踏进莫名显得冷清的大厅,就习惯性地扬声:“妈,快来把彤彤抱去睡觉。累死了,带孩子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语气里是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
过去的整整五年,这个家的运转、孩子的照料,都像呼吸一样自然地被他们的母亲张馨宁承担了。
只因为他们“忙”,只因为他们“不想带”。
在他们潜意识里,母亲就像一头永不疲倦的老黄牛,沉默地耕耘着这个家的一切琐碎,直到被榨干最后一分力气才能停下。
然而预想中那匆忙奔下楼梯接过孩子、轻声哄慰的身影,并未出现。
回应祁连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响。
祁连的眉头顿时拧紧,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
“人呢?不过是昨晚挨了爸的教训,今天就装病偷懒了?”
回答他的,依旧是令人心慌的死寂。
他抱着彤彤,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直奔父母的卧室。他抬手就要用力砸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祁连的质问还堵在喉咙口,却在看清门后站着的父亲祁文远时,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祁文远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目光森冷如冰。
“爸?您怎么回来了?您不是在医院陪着珊珊姨妈吗?妈人呢?真是的,孩子也不管”
他习惯性地抱怨。
“闭嘴!”
祁文远一声低吼,截断了祁连的话。
那声音里饱含的烦躁和痛苦让祁连浑身一僵。
祁文远的目光扫过祁连肩头熟睡的彤彤,化为一片冰冷的漠然:“你跟你老婆没有手吗?不会自己带孩子去睡觉?!”
那语气里的厌烦和不耐,是祁连从未在父亲身上见过的。
祁连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
在他印象里,父亲祁文远永远沉稳、从容,几时这样失态地大吼大叫过?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讷讷地应了一句:“知道了。”
但他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但是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妈人呢?”
仿佛被这句话再次撕开了竭力掩饰的伤口,祁文远眼中掠过狼狈和痛楚。
他重重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从齿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馨宁她,走了。”
“走了?”
祁连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重复,“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累了,你走吧。”
说完,他不再看儿子一眼。
“砰”地一声,厚重的房门在祁连眼前狠狠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走了?”
祁连僵立在紧闭的门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简单的字眼。
好几秒的呆滞后,他的心脏狂乱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祁连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荒谬的念头,声音变调:“妈她怎么会离开?她能去哪里?”
他踉跄着冲回儿童房,将熟睡的彤彤塞进公主床。
接着,他冲进自己的卧室,急促的脚步声把正在梳妆台前卸妆的周嫣然吓得手一抖,昂贵的精华液差点洒出来。
“你干什么?大呼小叫的。”
周嫣然拍着胸口,不满地嗔怪,“你不知道爸爸最讨厌家里吵闹吗?”
“妈走了!”祁连打断她,快步走到她面前,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控诉和一种被抛弃的愤怒,“怎么办?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就这样丢下我们一大家子自己跑了?!”
周嫣然脸上的慵懒瞬间凝固,卸妆棉停在半空,她足足愣了好几秒,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走了?谁?婆婆?”
震惊过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掠过眼底。
她抓住祁连的手,压低声音:“走了就走了吧!”
“以前碍着她在家里杵着,爸想跟珊珊姨妈在一起都名不正言不顺的。现在她走了,这不是好事吗?你不是一直都想珊珊姨妈做我们的妈妈,当这个家的女主人吗?”
是啊。
祁连确实无数次在心里这样想过。
如果他的母亲不是那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苦干的张馨宁,而是光彩照人、懂得享受生活、更能带来资源和宠爱的付珊珊,那该多好?
得到母亲离开的消息,他本该欣喜若狂才对。这正是他潜意识里期盼的。
可是
为什么心脏深处,像是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
就像在某个习以为常的清晨,他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失去了某种至关重要、无可替代的东西。
无论他如何呼喊,如何寻找,都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