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周源做出了选择。
殿内流转的混沌气流随着他念头的尘埃落定,而恢复了往昔的平缓。
他的目光穿透了层层虚空,最终落在了后土的身上。
周源沉吟片刻,声音平淡,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
“洪荒自巫妖两族成为霸主以来,爆发了大大小小的战斗诸多。”
“死伤于其中的生灵,其数量难以估计。”
“道友身处其中,就没有参悟出什么东西吗?”
一字一句,如同洪钟大吕,在后土的心神深处轰然炸响。
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在巫族,她是异类。
盘古精血造就了十二祖巫,也带来了与生俱来的滔天煞气。
兄长们信奉力量,将战争视为巫族崛起的唯一途径。
唯独她,受先天煞气影响最小。
她的心中,还存留着一片名为仁慈与善良的净土。
每一次大战落幕,看着那染红大地的血,听着那弥漫在天地间的哀嚎,她的心都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揪紧,难受得无法呼吸。
可要说参悟……
从这无尽的死亡与悲伤中,能参悟出什么?
力量?那是兄长们的道。
杀伐?那是妖族的手段。
后土眼中的困惑愈发深重,她不得其解。
周源看穿了她的迷惘。
他没有直接点破,天机不可轻泄,有些道,必须自己走出来,才能真正成为自己的东西。
“道友有空,多于洪荒之中逛逛吧。”
他换了一种更直接的方式提点。
“说不定,能够得到一些特别的感悟。”
后土虽然依旧满心不解,但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存在的每一句话,都并非无的放矢。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多谢道友指点。”
片刻之后,后土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直接离开了混沌仙岛。
周源立于原地,目送她远去,眸光深邃。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不那么放心。
一步踏出,身形便无声无息地融入虚空,暗中跟了上去。
后土能否凭此机缘,自行参悟出六道轮回必须创立这一点,至关重要。
若是她依旧无法勘破迷障,那他也只能于暗中再出手,强行干涉这天道大势了。
……
后土离开了混沌仙岛。
她周身土黄色的神光流转,撕裂空间,本能地想要先返回巫族圣地,将此番拜访的收获告知兄长们。
但周源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却在她心湖之上不断回响。
“特别的感悟……”
她停下了脚步,悬立于云端。
返回巫族,兄长们大概率也只会将此当做闲谈,然后继续备战。
这件事,对于自己而言,似乎更为重要。
她闭上双眼,放空心神,任由那一丝冥冥之中的感应牵引着自己。
心有所感。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身形已经跨越了亿万里山河,来到了一片熟悉又陌生的大地。
不周山附近。
上一次巫妖大战最惨烈的核心战场。
虽然大战早已结束,洪荒表面上进入了难得的平静时期。
但这片土地,却被永远地改变了。
入目所及,再无半点生机。
大地呈现出一种被鲜血反复浸透、烧灼后凝固的暗红色。
无数残破的骸骨堆积如山,巨大的妖族骨架与巫族战死的真身交错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沉默的死亡森林。
风吹过,卷起的不是沙尘,而是骨灰。
后土默然看着这一幕。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仿佛想要触摸那些逝去的生命。
一声轻叹,从她唇边溢出,充满了无尽的悲悯。
就在此时,她的心湖之上,毫无征兆地泛起了剧烈的涟漪。
后土当即抬头,朝着昏暗的天穹看去。
只见那灰蒙蒙的天幕之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了一道道虚幻扭曲的身影。
魂魄。
无法转世重修的魂魄!
这些魂魄于天地间不知道飘荡了多少岁月,它们在无尽的孤寂与怨恨中,早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灵性。
剩下的,只是通体遍布的凶煞之气。
它们发出无声的嘶吼,彼此吞噬,形态愈发狰狞可怖。
后土的眉头微微皱起。
她身为祖巫,对这种由生灵死后怨念所化的东西再清楚不过。
若是放任不管,要不了多久,这些魂魄就会彻底质变,晋升为更为可怖的凶煞恶鬼。
届时,这片战场周围亿万里的生灵,都要受到其影响,被煞气侵蚀,沦为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
她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后土当即运转玄功,引动了自身的本源法则。
“土之法则,镇!”
她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一只手掌朝着天穹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凶煞魂魄,轻轻按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也没有毁天灭地的光华。
一股无形却无比厚重、无比磅礴的力量瞬间笼罩了整片天穹。
那是大地的力量。
是承载万物、厚德载物的力量,也是镇压万物、碾碎一切的力量!
法则之力加持之下,那磅礴的力量化作一方无形的磨盘,缓缓转动。
天穹上那成千上万的凶煞魂魄,连一丝挣扎都做不到,就在那磨盘的碾压之下,被寸寸碾碎,化作最精纯的怨气,而后彻底消散。
镇杀得一干二净。
天空,为之一清。
解决了这些凶煞之后,后土收回了手掌,心中的压抑却并未消散。
她看见了。
在那些被碾碎的凶煞之间,还有着许多更微弱、更黯淡的灵魂。
它们还保留着一丝微弱的灵性,没有被怨气完全侵蚀。
它们茫然地飘荡着,像是一群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些灵魂在天地间漫无目的地游荡,最终汇聚成一条看不见的溪流,朝着某个方向缓缓飘去。
后土的心,被轻轻触动了。
她想要看看,这些尚存灵性的灵魂,它们最终会去向何处。
于是,她迈开了脚步,身形化作一道虚影,悄无声息地跟上了这些灵魂的步伐。
而在更高远的虚空夹层之中。
周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见后土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流露出不属于祖巫的悲悯。
他看见她抬手间,以无上伟力镇杀了那足以祸乱一方的万千凶煞。
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身为祖巫,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做出这样的举动,理所当然。
但接下来,他看见后土没有转身离去,而是迈步跟上了那些微弱的、无害的灵魂。
她的眼中,带着探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周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细微的弧度。
很好。
第一步,走对了。
他不由点了点头。
换做洪荒任何一尊准圣大能,面对这等足以污秽灵宝、侵蚀元神的滔天凶煞,恐怕都唯有望而却步。
也只有执掌大地法则,天生便有镇压、承载、净化之能的后土,才有魄力与能力处理这片烂摊子。
对此,周源的意志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这些东西,是洪荒天地运转的淤泥与毒素。
不尽早清除,日积月累之下,必将酿成颠覆乾坤的无量劫数。
只是,他的目光很快便深邃起来。
后土的法则之力,能镇,能压,能磨。
却不能“度”。
那些凶煞怨念在厚土法则的碾磨下,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被不断削弱,化作最精纯的负面能量。
可它们并未真正消散。
它们只是被碾碎了形体,其不甘、怨毒、憎恨的本质,依旧顽固地盘踞在天地之间,等待着卷土重来的时机。
这片天地,被伤得太深了。
光靠着镇压,无异于扬汤止沸。
想要将这些深入天地脉络的凶煞之力彻底抹除,需要的是另一种截然相反,却又凌驾其上的力量。
一种专门洗刷天地业力,弥合世界创伤的伟力。
周源的念头微微一动。
天道功德。
唯有天道功德之力,这等具备造化之功、洗刷一切之能的至善力量,才是对付这等凶煞怨念的最终解药。
他的手掌在虚空中缓缓翻转。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
也没有法则交织的轰鸣。
一只通体萦绕着玄黄金光的宝葫芦,就那么安静地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功德至宝,功德葫芦。
它出现的刹那,周源掌心的空间都似乎变得无比柔和,充满了温暖与宁静的韵味。
葫芦表面,有无数细密的金色道纹在缓缓流转,仿佛记录着开天辟地以来,一切对洪荒有益的伟大功绩。
周源体内的法力,如同一道清泉,缓缓注入其中。
嗡——
功德葫芦发出一声轻微的颤鸣。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在天地万物的真灵深处响起,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
葫芦口,一缕缕淡金色的光华飘散而出。
那不是光。
那是纯粹功德之力凝聚到极致的显化,每一缕都重若山岳,却又轻柔得没有半分重量。
金光没有惊人的速度,只是悠悠然地向上飘荡,挥洒向那片被无尽怨念笼罩的紫黑色天穹。
起初,只是一丝一缕。
不过片刻功夫,便是千万道、亿万道金色的光雨,从功德葫芦中倾泻而出,织成了一张覆盖天地的金色大网。
当第一缕金光触碰到那浓稠如墨的凶煞之气时。
没有爆炸,没有湮灭。
那足以让大罗金仙都为之色变的凶煞黑气,在接触到金光的瞬间,便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不,那不是消融。
更像是一种……解脱。
原本充斥在煞气中凄厉、怨毒的嘶吼,瞬间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发自神魂深处的满足叹息。
金光所过之处,天空的紫黑色迅速褪去,重新显露出清澈的湛蓝。
那些被碾碎、被压制的怨念,在功德金光的照耀下,彻底放下了执念,其最后一点真灵印记,也化作了最纯粹的天地灵气,回归洪荒。
这才是真正的净化。
是釜底抽薪,是从根源上将一切污秽与怨恨彻底洗刷干净。
周源很清楚,若非如此,这些看似被后土磨灭的怨念本质,一旦被其他潜藏的凶煞巨擘,或是某些专修邪道的魔头吞噬,迟早会演变成更为恐怖的心腹大患。
他此番出手,既是帮了后土,更是帮了这方天地。
天道至公。
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会被天地铭记。
待到日后某个恰当的时机,天道便会降下应得的赏赐。
这份奖励,或许会迟到,但从来不会缺席。
这无非是时间问题罢了。
做完了这一切,周源收起了功德葫芦。
他的神念如同一张无形无质的巨网,刹那间铺展开来,笼罩了亿万里山河,精准地捕捉到了后土的气息。
他“看”到,在完成了对那片战场的初步清理后,后土并未停下脚步。
她那厚重而慈悲的气息,正坚定不移地朝着一个方向不断靠近。
幽冥血海。
当感知到她最终的目标时,周源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果然。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那片由盘古大神肚脐污血所化,汇聚了天地间无尽杀伐与死亡气息的禁忌之地,正是后土最终的证道之地。
也唯有在那生死轮转、污秽与造化并存的极境之地,她才能勘破生死,立下那足以震动整个洪荒的宏伟道途。
六道轮回!
不过,周源的笑意很快便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思索。
他知道后土证道的关键。
但他也更清楚其中的凶险。
以身化轮回,补全天地,固然是大功德。
可那样的“化”,代价太大了。
后土若是真的走了那条老路,元神真灵将彻底与轮回融为一体,从此再无自我,只剩下维持轮回运转的本能。
那样一来,他和巫族的麻烦就大了。
巫族将永远失去一位祖巫,而他,也将失去一位未来地道之中,最为关键的盟友。
他要的,是后土“立”轮回,而不是“化”轮回。
“立”,是主宰。
“化”,是祭品。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想要做到这一点,单靠后土如今壮大了许多的元神,还远远不够。
她的元神之力,或许足以在幽冥血海那种地方感悟到生死之秘,甚至能够撬动那一丝契机,尝试着去唤醒沉睡的“地道”意志。
但她没有“钥匙”。
没有那把能够承载地道权柄,并让她在开辟轮回之后,依旧能保持自身独立的“钥匙”。
鸿蒙紫气!
那道从不周山得来的意外之喜,便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必须在她做出最终决定之前,将这道鸿蒙紫气交到她的手上。
唯有如此,她才能以鸿蒙紫气为引,承载开辟轮回的无量功德与地道权柄,真正成为与天道圣人比肩,甚至犹有过之的地道之主。
而不是一个被困在轮回中的悲情英雄。
念及此处,周源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坚定。
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一步迈出。
前方的空间无声地洞开,一道深邃的裂隙凭空出现。
周源的身形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踏入其中,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
幽冥血海。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并非源于温度,而是源于一种更为本源的死寂与绝望。
后土顺着那亿万万魂魄无意识的指引,穿过层层叠叠的阴煞之气,最终抵达了这片传说中的禁忌之地。
当那无垠的血色第一次映入她的眼帘时,即便是身为祖巫,见惯了洪荒的波澜壮阔,她的神魂也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瞬。
震撼。
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直击神魂本源的震撼。
眼前的血海辽阔无边,猩红的液面不起一丝波澜,却又蕴含着一种即将喷薄的恐怖张力。
它没有寻常江河湖海的流动,没有生命,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粘稠到极致的死寂。
整片幽冥血海,仿佛一块凝固了亿万年的巨大血珀,封存着天地初开以来所有的污秽与怨憎。
后土的目光穿透了那粘稠的血水。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血海的深处,并非空无一物。
那是一片灵魂的炼狱。
无数扭曲、残缺的魂体在浓稠的血液中无声地挣扎,沉浮,被血海中蕴含的无边业力与煞气反复冲刷、侵蚀。
它们发不出任何声音,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与绝望,却化作实质性的精神冲击,一波波地冲击着后土的心神。
这些魂魄,正是她一路追寻而来的目标。
洪荒天地间,万灵陨落后,那些无所归依的魂魄,最终都会被这片血海无形的力量所牵引,坠入其中,成为这片污秽之地的一部分。
永世沉沦,不得超生。
后土的胸口感到一阵沉闷的压抑。
她为土之祖巫,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大地之母,天生便对洪荒万灵怀有慈悲之心。
眼前这一幕,无异于在她心头剜上了一刀。
“长久以往下去,怕是幽冥血海也容纳不了这些凶煞灵魂。”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浮现,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的神念下意识地推演开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陨落的生灵越来越多,坠入血海的灵魂也随之暴增。
这片血海的污秽与业力会以一个恐怖的速度膨胀。
最终整个幽冥血海会变得庞大无比,甚至占据洪荒更多的地盘。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可怕的幻象。
猩红的血水漫出幽冥,淹没大地,吞噬山川,将整个生机勃勃的洪荒,都化作一片死寂的红色炼狱。
届时,怕是亿万万生灵都将沉沦于其中,化作那血海里无声挣扎的一份子。
这种事实在是过于可怕,必然不能够让其发生。
后土的呼吸微微急促,她强行中断了这恐怖的推演,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如何解决?
堵不如疏。
想要将其解决,最根本的方法便是让那些飘荡于天地间的灵魂,拥有着转生之地!
只要他们可以转世投胎,重回洪荒中,自然而然不用沉沦于幽冥血海之中。
这个念头出现的刹那,仿佛一道开天辟地的雷霆,在后土的灵台识海中轰然炸响!
她整个身躯都为之一颤。
一双承载着大地厚重的眼眸,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周源!
那个神秘莫测的男人,之前对自己所说的诸多话语,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与眼前的景象、与刚刚那个念头,严丝合缝地对应起来。
原来,他不是在闲谈,不是在论道。
他是在指点自己!
指点自己来此,看清这天地间最大的残缺,然后……去补全它!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涌上心头。
后土冥冥之中感觉到,这件事,这件关乎洪荒众生命运、补全天地秩序的无上功德之事,仿佛就是为她而生。
这件事,唯有她才能够完成。
嗡——
后土的意识瞬间沉寂下去,她立于血海之畔,周身却散发出一股与这片污秽之地格格不入的厚重与慈悲气息。
她整个人,都进入到了一种玄妙的悟道状态之中。
不远处的虚空中,周源的身影若隐若现,他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深邃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波澜。
看到后土于血海之前进入到了玄妙的状态之中,周源便知晓这件事应当是没有问题了。
然而,就在此时。
轰隆隆!
死寂的血海,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滚起来。
粘稠的血水仿佛被一股巨力从海底掀起,一道高达万丈的血浪冲天而起,发出沉闷如雷的咆哮。
下一刻,一个身形修长,面容阴冷的道人自血浪顶端浮现,他脚踏血海,周身血气与杀气交织,仿佛就是这片血海的意志化身。
能够于血海中自由行动,这道人自然便是幽冥血海之主,冥河老祖。
早在后土降临血海的第一时间,作为此地主人的冥河其实就已经感知到了。
只是,他并未立刻现身。
后土祖巫之名,响彻洪荒。
如今巫族于洪荒中风头一时无两,连那不可一世的妖族天庭都要进行避让,他一个独来独往的先天神圣,自然不愿意平白无故地得罪对方。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路过,或者稍作探查便会离去。
可后土迟迟没有从血海之地离开,反而立于岸边,气息与天地相合,竟是直接陷入了深层次的悟道。
这让冥河顿时坐不住了。
幽冥血海是他的道场,更是他大道的根基!
他的一切修为,一切神通,都与这片血海息息相关。
不管后土是否有着机缘于血海之中,他也不能够看着别人染指幽冥血海,这幽冥血海和自己的大道息息相关!
“巫族的家伙,也敢窥伺本座的道场?”
冥河面色阴沉,杀机毕露。
他身形一闪,便要跨越空间,直接将后土从那玄妙的悟道状态中强行唤醒,甚至不惜出手将其重创。
然而,不等他有着任何动作。
一股无法形容的威压,毫无预兆地于虚空之中迸发开来,瞬间笼罩了整片天地。
那不是力量的压迫,而是一种位阶上的绝对碾压。
仿佛天道降临,规则重塑。
磅礴威压之下,冥河不由一惊。
他只觉得周身上下都变得沉重无比,仿佛被亿万座神山镇压,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他引以为傲的法力,他那与血海融为一体的磅礴气机,在这一刻被彻底禁锢、冻结。
他甚至无法呼吸。
也无法思考。
恐惧,一种他诞生灵智以来从未有过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惧,攥住了他的神魂。
他不敢有着任何动作,只能用尽全力,凝视着眼前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的声音干涩而艰涩。
“何方道友降临?”
“不知道可否露面一见?”
嗡!
回应他的,是空间扭曲的轻响。
只见他眼前的虚空之中,有着万千涟漪凭空而生,一圈圈接连扩散开来。
那不是法力撕裂空间,而是空间本身,在恭敬地、主动地为某个存在让路。
下一刻,一道身影穿过那层层叠叠的涟漪,破空降临。
他身着玄色道袍,黑发披散,面容清俊,眼神却深邃得仿佛蕴藏着诸天万界的生灭。
不是别人,正是周源。
当看清来人面容的刹那,冥河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这个名字,在如今的洪荒,便代表着一桩桩足以颠覆大能认知的恐怖战绩。
上一次,就连那位高高在上,执掌天道权柄,证道成圣的玉清元始天尊,都在万仙瞩目之下,落败于此人手中。
那一战,彻底奠定了周源在洪荒的至高地位。
一尊……活着的,未成圣却胜似圣人的禁忌存在。
哪怕他冥河自诩为圣人之下第一流,坐拥血海不干、冥河不死的无上优势,更有元屠、阿鼻两柄杀伐至宝护身。
但在周源面前,这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对方的实力,早已超脱了先天大能的范畴,抵达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
冥河心中无数念头急速闪过,最终化为一片沉寂。
他压下周身沸腾的血煞之气,散去了掌心凝聚的杀机,对着那道身影,郑重无比地拱手一礼。
这个动作,对于孤傲的冥河而言,已是最高规格的敬意。
“原来是周源道友,在下冒犯了!”
他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极大的分量,回荡在死寂的血海上空。
周源的目光平静,仿佛没有看到冥河先前的戒备与杀意,他随意地摆了摆手。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蕴含着抚平大道的伟力,让周围紧绷的空间瞬间松弛下来。
“冥河道友客气,是我和后土道友上门叨扰了才是。”
他的语气温和,没有半分强者的压迫感,反而像是一位前来拜访故友的客人。
周源的目的很明确。
幽冥血海,乃是六道轮回建立的根基之地,冥河身为此处主人,其存在绕不过去。
强行占据,固然以他的实力可以做到,但后续麻烦不断,远不如一场交易来得划算。
感受到周源话语中并无恶意,冥河那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稍稍一松。
他最怕的,就是周源这等存在,是来抢夺他这安身立命之地的。
以周源在洪荒展现出的那份凶威,一旦为敌,他没有任何把握能够保全自身。
即便动用那些隐藏最深的压箱底底牌,恐怕结果也早已注定。
“道友带着后土道友上门,可是为了这幽冥血海而来?”
冥河沉吟片刻,决定不再拐弯抹角,主动将自己最大的担忧问了出来。
这个问题,关乎他的道途与生死。
周源洞悉了他话语中的紧张,也不隐瞒,直接给出了让他安心的答案。
“道友放心。”
周源的目光转向不远处,那道被玄黄之光笼罩的倩影,正是祖巫后土。
“后土道友只是途径此地,被血海中无尽生灵的归宿触动,心有所感,陷入了悟道之境。”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其并不会和道友争夺血海之地的掌控权。”
这番话,如同一颗定心丸。
闻言,冥河彻底放下了心防。
只要幽冥血海的掌控权还在自己手中,那么一切都好商量。
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能让周源亲自陪同的机缘,究竟是何等惊天动地。
“道友执掌着幽冥血海,可知晓自己即将有着一桩大桩机缘降临?”
就在此时,周源忽然笑了笑,开口说道。
冥河闻言,神情一怔,满是困惑。
大机缘?
能被周源这等存在亲口称之为“大机缘”的,其价值绝对超乎想象。
足以让任何大能为之疯狂。
可他身为血海之主,与此地气运相连,却未曾感应到任何征兆。
“道友这是何意,还望明言。”
冥河按捺住心中的波澜,再次拱手,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请教的意味。
周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仍在悟道中的后土。
她的周身,悲悯之意愈发浓郁,仿佛要将整个血海的污秽与怨恨都拥入怀中。
“道友的机缘,便应在后土道友身上。”
周源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笃定。
“等到其悟道结束后,道友自然就能知晓了。”
见周源如此说,冥河便不再追问。
他知道,这等级别的存在,不会无的放矢。
他按捺下心中的好奇与激动,安静地站在周源身侧,一同默然等待。
时间在幽冥之地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去了一瞬,还是一万年。
那笼罩着后土的玄黄功德之光与浓郁的悲悯气息,终于缓缓开始收敛。
后土紧闭的双眸,终于颤动着睁开。
醒来的瞬间,她的眼神中没有悟道后的喜悦,反而充满了无尽的挣扎、悲悯与一种沉重到极致的茫然。
她知晓了自己的道,也找到了拯救洪荒无尽孤魂野鬼的办法。
但那个办法,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她自己。
这份沉重,让她心神不宁,犹豫不决。
此时,她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周源与冥河。
她一步踏出,瞬间来到两人身前,目光越过冥河,径直落在了周源身上。
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希冀,一丝恳求。
“道友早就知晓这桩机缘,可否能够帮我指引一条两全之法?”
后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她很清楚,周源绝非无故前来,他一路护送自己抵达这幽冥血海,必然是为了此事。
如果说洪荒之中还有谁能改变这注定的结局,那一定就是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周源没有立刻回答她。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眺望着远方那片翻滚不休,污秽无比的血海。
那里,是洪荒所有生灵死后的归宿,充满了不甘、怨恨与痛苦。
片刻之后,他才收回视线,淡淡开口。
“道友可是参悟到了身化轮回?”
后土娇躯一颤,没有隐瞒,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错!”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决绝与无奈。
“以我目前之能力,不足以凭空开辟出足以承载洪荒业力的六道轮回。”
“唯有以我祖巫之躯,化作轮回之基,方才有着一丝机会,拯救洪荒那无数沉沦的生灵。”
周源却摇了摇头。
“非也。”
两个字,让后土和一旁的冥河同时愣住。
周源的视线落在后土写满苦恼与挣扎的脸上,平静地说道:“道友此时苦恼,无非是因为自身修为不够,道行不足,无法支撑起开辟轮回的伟业。”
“既然如此,那么提升修为便是。”
“吾手中有着一物,或许可以帮道友解决这等烦恼。”
话音落下的瞬间。
周源的手掌于虚空之中轻轻拂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动作轻描淡写。
然而,就在他手掌划过之处,一缕紫色的气息,凭空浮现。
嗡——!
这缕紫气出现的刹那,整个幽冥血海,整个幽冥界,乃至整个洪荒的天道法则,都在这一刻发出了剧烈的轰鸣!
它不过一指长短,却仿佛蕴含着宇宙的至理,大道的根源。
无尽的玄妙气息从中逸散而出,紫光流转间,仿佛有三千世界在其中生灭演化。
鸿蒙紫气!
在周源的掌控之下,那一道玄奥至极的紫气,就这么静静地横陈于虚空。
它没有散发出惊天动地的威压,也没有绽放出照耀诸天的神光。
它只是存在着。
一种近乎于“道”本身的纯粹存在。
然而,就是这看似朴实无华的一缕紫气,却让幽冥血海之上,两位洪荒顶尖的大能,神魂都陷入了刹那的停滞。
周遭亿万里翻涌不休的血浪,在这一刻诡异地平息了下去。
后土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那张亘古不变、沉静如大地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名为“失态”的情绪。
她的神念深处,一段尘封的记忆被悍然撕开。
紫霄宫中。
高坐云台之上的道祖鸿钧。
那决定了整个洪荒纪元走向的,七道鸿蒙紫气。
那是圣人之基!
是天道之下,一切生灵梦寐以求的终极!
她去过紫霄宫,她亲眼见过这东西,所以她绝不会认错。
可正因为不会认错,那股发自元神最深处的战栗,才愈发无法遏制。
让她不敢置信的是,周源手中居然有着鸿蒙紫气!
“这……”
后土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一个字出口,却再也无法说出第二個。
另一边,冥河的反应甚至比后土还要剧烈。
作为这片幽冥血海的绝对主宰,他的意志与这无边业力之海早已融为一体。
就在那道紫气出现的瞬间,整个血海,这片自开天辟地以来便咆哮不休的污秽之源,竟陷入了死寂。
不是平静,是死寂。
仿佛一头咆哮了亿万年的凶兽,突然被扼住了喉咙,连一丝挣扎都无法做出。
冥河教主只觉得自己的大道根基都在嗡鸣作响,一种源于生命层次的巨大恐惧与无上贪婪,同时在他心底炸开。
那是鸿蒙紫气!
是连道祖座下那六位圣人都视若性命的成道之基!
是整个洪荒宇宙,已知数量只有八道的至宝!
冥河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红云。
他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甚至比身下的血海更为汹涌。
“这道鸿蒙紫气莫非是来自红云道友的?”
他的声音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带着无法掩饰的震动。
冥河心中也是震惊无比,没想到周源一出手,便是这等足以颠覆洪荒格局的无上至宝。
要知道,这鸿蒙紫气可是代表着证道成圣的机会!
是无数大能者追逐一生,甚至不惜身死道消,也未必能看上一眼的终极机缘!
他飞速地思考着。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红云。
毕竟,当初红云老祖被妖族天庭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是因为得到了周源的庇护,才得以苟全性命。
现在想来,这笔交易的代价,已经昭然若揭。
红云,必然是付出了他手中的那道鸿蒙紫气,才换取了周源的出手庇护。
这很合理。
除了鸿蒙紫气,这洪荒之中,还有什么能让周源这等存在动心?
然而,周源接下来的话,却彻底颠覆了他的推测。
“不。”
周源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这道鸿蒙紫气,是我机缘巧合之下所获得。”
他目光转向后土,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光阴长河。
“红云道友的那道鸿蒙紫气,我早已经归还给了他。”
此言一出,冥河只觉得自己的思维再次被巨锤砸中。
归还了?
那等成圣之基,周源居然……归还了?
这意味着,周源手中,至少出现过两道鸿蒙紫气!
这是何等恐怖的底蕴与气魄!
周源没有理会陷入呆滞的冥河,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后土身上。
“所以,道友不用有任何压力。”
“这道鸿蒙紫气,与红云无关,与天道无关,只与你我有关。”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定心丸,精准地打入后土激荡不休的心神之中。
“这道鸿蒙紫气,足以帮你创立六道轮回,从而证道成圣。”
证道成圣!
这四个字,从周源口中说出,没有丝毫的虚幻感,反而带着一种即将成为现实的沉重分量。
后土深吸了一口气,胸中那股源自巫族血脉的磅礴煞气,与眼前这道紫气散发的玄奥道韵,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她感受到了召唤。
那是来自整个洪荒天地众生残魂的悲鸣,是她身为盘古精血后裔的宿命。
闻言,后土也没有太多犹豫。
她那双能够看透幽冥的眼眸中,所有的震惊、疑惑、骇然,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然。
她对着周源,郑重地行了一礼。
随即,她伸出玉手,当即将这一道鸿蒙紫气给收起。
紫气入体,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异象,只是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她的真灵深处,仿佛倦鸟归林,找到了它最终的归宿。
后土的气息在这一刻变得愈发深沉,仿佛与脚下这片幽暗的大地连接得更加紧密。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头看向一旁还在发懵的冥河。
“冥河道友,我可否于血海之中叨扰一阵?”
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让冥河不敢有丝毫小觑。
后土打算直接于这幽冥血海之中,祭炼这道鸿蒙紫气。
她要将这成圣之基,彻底与自身融为一体。
这里是洪荒的污秽汇聚之地,也是轮回开启的最佳之所。
她要在这里,第一时间开辟出那传说中的六道轮回之地。
冥河此时的脑子还是一片混沌。
他看着后土,又看了看周源,这位血海教主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他亲眼见证了一桩足以震动整个洪荒的惊天交易。
周源将一道鸿蒙紫气,就这么轻描淡写地送了出去。
而后土,这位祖巫,即将以此为根基,证道成圣。
可……
这和自己的机缘有什么关联?
冥河的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
周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漠的目光终于移到了他的身上。
那一眼,让冥河瞬间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仿佛自己所有的念头,在这道目光下都无所遁形。
“后土道友于幽冥血海创立六道轮回后,沉睡的地道,定然会被唤醒。”
周源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在冥河的元神中掀起了万丈狂澜。
地道!
这两个字,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声雷鸣,震得冥河神魂欲裂。
天道高悬,人道未立,地道沉寂。
这是洪荒所有顶尖大能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可知道,不代表敢去想,更不代表敢去触碰!
唤醒地道?这是何等疯狂,何等逆天的手笔!
周源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道友只需要带着你的幽冥血海一同加入,随后维护地道秩序。”
“便有着机会,成就地道圣人。”
地道圣人!
轰!
如果说之前的话是雷鸣,那么这四个字,就是直接砸在冥河天灵盖上的大道神罚。
他懵了。
这一次,是真的彻底懵了。
这番话,冥河听得懂。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个他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宏伟蓝图。
他也多少明白了周源和后土的算计。
这两个人,竟是想要效仿道祖鸿钧,另起炉灶,将沉寂了无数个元会的地道给重新唤醒!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
这是要重定洪荒的秩序,改写天地的格局!
“此法……当真能够成功吗?”
冥河喃喃问道,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渴望。
成功了,就是地道圣人,是与天道圣人比肩的无上存在。
失败了……
冥河不敢想下去。
面对他的疑问,周源却只是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俯瞰棋局的淡漠与从容。
“道友该考虑的不是这个。”
周源的目光变得锐利,仿佛两柄无形的天剑,刺入了冥河的意志核心。
“而是要不要支持六道轮回创立。”
“还是说,道友准备制止这件事?”
话音落下,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机,瞬间笼罩了整个幽冥血海。
冥河猛然惊醒。
他瞬间明白了周源话语中那未曾说尽的含义。
六道轮回要净化天地间的魂魄,而他这片幽冥血海,正是由无尽的生灵残魂与天地污秽汇聚而成。
六道轮回一旦创立,他的幽冥血海,首当其冲,定然会受到极大的削弱。
长此以往,甚至会彻底不复存在。
所以,摆在冥河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复杂的选择题。
只有两条路。
要么,相信周源和后土这个疯狂到极致的计划,将自己的全部身家连同这片血海,都押上去,拼搏一波那虚无缥缈,却又无比诱人的证道成圣的机会。
要么,当这个计划的拦路虎。
然后,被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周源,给直接出手镇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