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直逛到华灯初上,看遍了西市的杂耍、听完了东街的说书,才意犹未尽地返回墨府。这一日,没有军务,没有阴谋阳谋,只有年轻之间单纯而愉悦的相伴。
第二日,张墨与墨江白一同前往兵部报到述职。
过程果然如他们所料,完全是走个过场。
一位兵部侍郎例行公事地接待了他们,翻来覆去问的都是些北疆风土人情、军士操练日常等无关痛痒的问题。
对于左卫城的具体防务、军备细节、以及对北原诸部的战略应对等核心问题,一概轻轻带过。
不到半个时辰,所谓的“述职”便草草结束。那侍郎还笑着勉励了他们几句“忠勇可嘉”、“继续为国戍边”之类的套话。
两人心知肚明,相视一笑,拱手告辞。
刚从兵部衙门出来,早已候在门外的一名衣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便迎了上来,恭敬地递上两份泥金请帖。
管家话语谦恭,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墨将军,张将军,小人奉七殿下之命,特来送上请帖。
殿下明日于府中举办诗会,赏光名士云集,殿下素闻两位将军乃国之栋梁,文武双全,特命小人前来相请,万望二位将军赏光莅临。”
请帖上果然写着邀请墨江白与张墨,并特意注明“携家眷同往”。
来了,正戏终于要开场了。墨江白与张墨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躲是躲不过的,只得接过请帖,应承下来。
翌日,张墨、墨江白,以及被要求“携家眷”而不得不跟着来的墨月,一同来到了七皇子赵铎的府邸。
七皇子府位于圣京城最好的坊区,占地极广,亭台楼阁,富丽堂皇,远超墨府。门前车水马龙,前来赴会的皆是锦衣华服的官员、名士、勋贵子弟,气氛热闹非凡。
然而,他们刚被引入府内,还没来得及欣赏前院诗会的热闹景象,便被七皇子的一名心腹内侍引着,绕过正厅,直接来到了后院一处更为幽静也更显戒备森严的花厅。
花厅内,七皇子赵铎早已等候在此。
赵铎年纪约莫二十七八,面容俊朗,穿着常服,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养尊处优的矜贵和不易察觉的阴柔之气。
他见到三人进来,并未起身,只是笑着抬手示意:“墨将军,张将军,不必多礼。快请坐。这位便是墨月姑娘吧?果然钟灵毓秀。”
话语看似客气,但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却显露无疑。
众人落座,侍女奉上香茗。寒暄不过句,赵铎便挥退了所有下人,就连墨月也被请到偏厅用茶点,花厅内只剩下他、墨江白和张墨三人。
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
赵铎脸上的笑容淡去,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开门见山,不再有任何掩饰:“二位将军都是聪明人,本王也就不绕圈子了。
北疆苦寒,将士戍边不易。本王有心为陛下分忧,为边军助力。此前所提通商之事,于国于民于军,皆有大益,不知二位考虑得如何了?”
墨江白心中一紧,额角微微见汗,斟酌着词语想要委婉回绝:“殿下美意,臣等感激涕零。只是边关互市,涉及国策律法,干系重大,臣等位卑职小,实在不敢擅专,还需……”
“墨将军。”赵铎打断他的话,声音冷了几分:“所谓律法,不过是人定的。只要于国有利,些许变通,有何不可?
莫非墨将军是觉得,本王的话,在这大越朝还算不得数吗?”
他的话语中已带上了明显的威胁意味。
墨江白脸色一白,一时语塞,压力陡增。
就在这时,张墨开口了:“殿下息怒。墨将军绝非此意。殿下为我边军谋福祉,我等能得殿下青睐,乃我等荣幸。”
赵铎脸色稍霁,以为张墨服软。
却听张墨话锋一转:“然,正因为此事于国于民于军干系重大,臣等才更不敢不慎。殿下可知,为何朝廷历来对边关互市慎之又慎?”
赵铎眉头一皱:“为何?”
张墨从容道:“只因互市若管控不力,其害有三。
其一,资敌。铁器、盐茶、粮食,皆可通过互市源源不断流入北原,增强敌酋实力,此乃资敌以粮,养虎为患。
其二,泄密。商队往来,人员繁杂,极易被北原细作混入,探听我边防虚实、兵力部署。
其三,腐化。巨额利润驱使下,边军将领、地方官员易被腐蚀,与商人甚至北原部落勾结,损公肥私,最终导致边备废弛。”
他每说一条,赵铎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张墨继续道:“殿下欲开通商道,本意是好的。但若无万全之策杜绝此三害,贸然开通,非但不是功绩,反而可能成为祸国殃民、资敌叛国的通道。
届时,陛下怪罪下来,非但殿下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臣等更是万死难辞其咎。”
他站起身,对着赵铎深深一揖,语气恳切无比:“故此,非是臣等不愿领受殿下恩泽,实乃不敢拿国朝边防安危、拿殿下清誉做赌注。
除非殿下能有万全之策,可确保此三害绝无可能发生,否则,臣等宁肯背负殿下责罚,也绝不敢开此先例,遗祸边疆。
此乃臣等一片赤诚忠君爱国之心,还望殿下明鉴。”
一番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冠冕堂皇,完全站在了国家大义、边防安全的制高点上。把拒绝的理由说得无比正当、无比忠勇、完全是在为七皇子和大越朝着想。
你不是要开通吗?可以,但前提是你能解决所有隐患,如果你解决不了,那对不起,为了国家为了殿下你,我坚决不能同意,否则就是害国害你。
这简直是把七皇子架在火上烤。答应?他短时间内根本拿不出什么“万全之策”。不答应?那就等于承认自己考虑不周,或者另有所图。
赵铎被这番话噎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胸口起伏,指着张墨,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准备好的所有威逼利诱的说辞,在张墨这番“义正辞严”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阴暗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