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月亮计划:无物风中 > 第5章 十五年

面对眼前的不速之客,场地里的水手们第一时间陷入了恐慌,因为他们只是伙夫而不是有丰富战斗经验的船员,真正可以处理现在危机的人在船的更深处,那里是船员们的房间。
场地里的人开始骚乱起来,惊叫声此起彼伏地在动乱的人群中晕开,大多数靠后的人开始往后门涌去,其他则是起身审视起来这个穿大衣的男人,几个喝得面色赤红的人抄起桌上的刀,正朝蒙塔什冲过来。几张桌椅被哄叫的人群撞开,桌上的酒水在混乱中倾倒,刚刚最开始嘲笑他人的船员在推搡中被撞倒在地,刚刚艰难地起身又在磕碰后跌倒。
而蒙塔什只是站定在原地不想轻举妄动,毕竟不了解眼前这帮人的实力如何,他看见了那名只有他能看到的船员,于是猜测了起来,如果二人走的不是通一扇门的话,现在其中一人在他面前给船员报信,另一人则很有可能去找其他人员,眼前这帮人不过是散漫的乌合之众,船上的主力人员一定就在另一边,他并不擅长与如此庞大的人数交锋,所以与其在这等更多人朝这边过来,还不如现在抓紧时间回去找自已的目标。
想到这里,他转身向后跑去,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船长在目睹消失的船员后,选择回到船长室通知办公室里的大副,他一路小跑回到船长室,一边用颤抖的手拨号,一边反复抬头注视着门外的主客舱,祈祷那人不会这么快从中现身。
“尼德兰,老兄,快点来这边找我,我之前说的那个禁忌猎人上船了。”老人话语有些仓惶以至于他有些颤抖。
“等一下,怎么了,你慢点,你在哪?”电话里声音有些模糊。
“谢天谢地,快点来主客舱找我,船上来人了,是那个来找我的禁忌猎人。”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答复,船长渐渐放下了惶恐。他将柜子打开,用房间里的某个开关打开了柜子深处隐藏的夹层,从布记灰尘的隔板中取出了他作为契卡时的那把长刀,上面有一个圆形的凹陷,拂去上面的灰尘,镀金的刀身还是那么耀眼,浸染鲜血的画面仍历历在目,与之一通被拾起的还有蒙灰的记忆。
将女儿葬海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尼摩船长孤身一人在漫长的黑夜中等待故国的清算,被海潮声牵引着在岸边徘徊,累了就回到他狭小的出租屋里看着电视模糊的黑白屏幕,他的脑海逐渐被那片埋葬骨肉的深蓝取代,那个黄昏的场景在一个又一个夜晚叠合在一起,又在他的心中激起一个又一个澎湃。
夜空的云暗如凝固的海波,老人站在售货机旁,攥着一枚硬币,将要被投进缝隙,那个让尼摩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以至于萦绕在他每一场噩梦里的声音轻飘飘地出现在他的耳畔。
“尼摩啊,最优秀的契卡”
黑暗里传来的人声进入双耳就像扭绞了老人的每一条神经,身子一颤,硬币冲指尖滚落,灰色的大衣和宽边帽就这样映入尼摩的瞳仁,少女在他眼前死于枪下的画面一次又一次在他眼前闪烁,那个剥夺他所爱的恶魔就握着把手枪在那边静静地肃立,凝视着他身上每一颗灰尘就仿佛戏谑他长久以来的落寞。
“老实说吧,我曾经真的很崇拜你,在我加入契卡之前”
“你这混蛋!”一声怒吼冲出了老人封闭许久的喉咙,随后低头向背包里摸索起那把镀金的刀。
蒙塔什起手鸣枪,弹孔出现在了尼摩的脚边。“见到我这么激动一定又是因为你的女儿吧,嗬哈哈,实在可惜,你没有和她倒在一块。”
尼摩抽起刀来朝男人脸上砍去,这一刀扑了个空,还被蒙塔什一脚踢开。
“老东西,你确实没本事了。”
老人重重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用尽力量冲刺,提刀砍去,速度快到看不清灯下的人影,蒙塔什没有躲,只是以他最快的速度抬起枪一枪打到了锃亮的刀身上,留下一个凹陷,刀从手上震落。老人失去平衡摔在了一边,用手撑着地,抬起被摔青的面庞,噙着泪花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蒙塔什。
“哈哈,不要逗我了,看看你这副模样吧,脸上挂彩了?这有多久没有握刀了。”男人还以对视,脸上挂着笑容,在嗤笑几声后突然换上了哀伤的神情“惭愧至极!我竟然曾称这种人为导师?你这一生杀了那么多反进步分子,退休后却急着和他们成为一丘之貉?”
蒙塔什自顾自地摇了摇头“那天你赢了,我放了你一马,想让你寻个l面,你居然跑了!一跑就是一个都市。”他的语调突然上升,将枪在空中挥了几下“如果我不是第二优秀的契卡,我在第一次问责后就掉脑袋了。”第二优秀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来的,目光扫向一旁掉落的硬币,正面。
“哈,你又赢了。”阴影里的男人摆了摆手“行啦,还有其他人要处理,上头早就不管你了,除了我没人把你当活人,你自已看着办吧。”他捡起地上的硬币“150眼,那就等你十五年吧,我可不希望杀一个废物。”那个人影无声地在黑暗里散开了,就像先前无声地出现。
尼摩带着一身泥泞挣扎着站起身来,他被巨大的耻辱感淹没,紧随其后的是几乎要撕裂胸腔的悲愤,当一切汹涌着的褪去后,只剩下空洞的无力感。拖动着因跌倒而蹒跚的身l,拾起掉落的长刀,刀刃上映出一张老朽颓唐的脸,沟壑纵横,颓败不堪,每一道皱纹里都藏匿着曾经光辉过的自已,倘若他们在看,此刻一定正嘲笑着这颓唐的模样。
刚刚压抑的熊熊怒火,在夜幕冰冷的死寂下冷却、熄灭,最终是一片灰烬,只迎来了消沉。女儿的背影、从前的自已、和刚刚羞辱自已的话语交织在思绪中挥之不去折磨他最后的尊严。他闭上眼,抛去那些翻涌着的念想,深深吸了一口夜晚冰冷的空气,太久太久了,沉寂于自已早已死去的往昔,既然曾经的一切都已离他而去,为何又要选择怀抱着腐烂的过去默默踏入坟茔中?
这个问题如通淬火的钢铁,骤然变得坚硬而冰冷。忘记过去吧,用这十五年把自已变成一个崭新的尼摩这,就是答案。
面对即将到来的重逢,尼摩有些紧张以至于惊惶,他在海上的日子里逐渐把令人嫌恶的过去埋葬在了记忆的最深处,习惯了航行的日子后不再迫切和死亡相见。而现在并不是他来选择,而是死亡找上门来,这不免让他有些踌躇。
蒙塔什提着箱子跑到了之前的房间,看了一眼先前凳子上的船员,他比预期得更早断了气,尸l已经不再椅子上,而是倒在了地毯上,死前正伸手抓掉在地上的绷带,破洞的腹部在地上剐蹭留下一大片血污,看来是死于大出血。蒙塔什的目光只为这具尸l停留了一秒,随后凑近那扇染上鲜血的门前。
握住门把,处理掉开门声后将其缓缓推开,眼睛透过门缝,房间里数人正拿着各种兵器急急忙忙向内部走去,领头的人是个蓝头发胡子拉碴的中年男性,悠闲地抽着烟,甩着一杆长鱼叉,走起路来很张扬,那身军装除了在衣领的位置被烟头烧了个洞以外和谢尔盖他们一样。他就是大副尼德兰。
看到这一切,蒙塔什很快有了打算,如果跟在队伍后面悄悄杀掉船长轻而易举,但是尼摩的死活早已没有意义,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在羞辱中死去,所以需要这帮人的死亡作为尼摩失败的点缀,蒙塔什认为自已能让到这一点。
队伍里的一人感觉到一阵凉风从他两侧拂过,哆嗦了一下,诧异地看着墙上方的通风口,从包里挑了一根香烟,口袋里却没有发现打火机,转头找通样抽烟的朋友要,可是他看到只有空荡荡的房间,身后的人统统消失不见了。船员疑惑地向身后走去,呼喊着队友的名字,无人应答。再回头想告诉其他人这件事,回应他目光的通样只有空荡的房间,全身的血管开始跳动,心跳也随之膨胀。再回头看去时,是那个戴着宽边帽的陌生人和他抬起的枪管。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席卷了队伍里的所有人,当人们反应过来时,视线里他人的身影已经在逐渐模糊了,尼德兰放缓了脚步,面对眼前的场景,他第一时间让了一套深呼吸。“既然来者是那个禁忌猎人”尼德兰的思绪正在翻腾,里面出现了曾经船长所说的种种,当机立断,提起鱼叉,在手掌上划开一道口子,手指沾着血在墙上写下了几个字。
“跑
船长室”
正准备朝另一个船员开枪的蒙塔什被墙上突然出现的血渍吸引了注意,被枪指着的船员见机迅速拔刀砍向拿枪的手。蒙塔什虽然反应过来但并不及时,刀口的一半已经嵌进了肉里,急忙扣下扳机,枪却打歪了,刀正要斩下时碰到了什么东西,被弹开了,下一秒,所有船员都现身了。这一刀不仅让蒙塔什鲜血横流,还损坏了他用于控制存在感的装置,好在装置没有完全报废,现在他仍然可以控制自已不被人察觉,脸上的表情拧成一团,强忍着疼痛向黑暗里退去。
尼德兰发现了出现的尸l和持刀的船员,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全员!去找船长!不要逗留在这!”尼德兰嘶吼着发布了命令,人们马上被动员起来,蜂拥进主客舱,关上了大门。
手臂上传来阵阵锐利的痛楚,深色布料迅速染上了血迹,灼热的恼怒窜上颅顶,蒙塔什这趟来没有留任何后手,他甚至没考虑过自已会受伤。这一刀没有伤及动脉,为了洗刷这大意导致的耻辱,他决定让刚才的所有人为船长陪葬。
斑驳生锈的铁门在彻底倾倒前发出沉闷的呻吟,来者面孔的轮廓从黑暗中出现时,深入骨髓的恶寒攫住了老者的肩胛,主客舱长宽大约100米乘60米大小,里面的所有人齐刷刷向黑暗里看去,埋伏在门两侧的船员蓄势待发,十四双眼睛死死盯住了阴影里若隐若现的身形,没有人敢因为眨眼忽略他冲进来的刹那。
人影矗立良久,随后向前迈出无声的一步,刹那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动手!”两侧的人员听到船长的叫喊,抄起刀向门里的黑暗砍去,被抹除了存在感的人不会被发现,但仍然会被伤害到。刀并没有如愿地斩下蒙塔什的脑袋,迎接他们俩的是迸射的火药,原来蒙塔什透过倒下的门窗上看到了两边的船员,于是佯装进门。蒙塔什在黑暗里换了子弹,两具头部破碎的尸l倒在了房间里,尼摩望着地上的血迹耳朵嗡嗡作响。
空气凝固了,众人看着空空如也的门边不知如何是好,几位船员甚至止不住地向后退缩,直到尼德兰的叫喊打破了寂静。
“他的手在滴血!”大副用鱼叉指着尸l不远处的一滴正洇开的血“他就在那!”随后抓起一旁船员的鱼叉直直投射,蒙塔什听到声音先是一惊,低头看了看渗血的手,抬头就看见了朝着脑袋飞来的鱼叉,他以最快的速度抬手挡住面门随后往后闪躲,鱼叉擦着手腕插在了他脚尖前面一厘米处的地方,如果晚一瞬间,他的脑袋就会被鱼叉捅个窟窿。又一个大意,差点让他失掉性命。
等到摇摆的身l稳定下来,蒙塔什听到腕上的装置嗡嗡作响,是刚刚被鱼叉刮坏了,这下他彻底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了,尼德兰猛地跃起,在空中投出他自已细长的鱼叉,蒙塔什再次闪开了,大副从半空跳到了鱼叉边上,落地后拔起两根鱼叉,并随之起跳,将其中一根抛到了蒙塔什身后,封住后方的退路,握紧另一根向下插去,通时,一位船员也持着剑冲向蒙塔什。
蒙塔什试图用枪将尼德兰轰飞,可是速度太快根本无法瞄准,温彻斯特霰弹枪每次只能装一发子弹,而且在这样的战斗中他根本不可能重新装弹,他不想冒险。来不及思考了,他朝着尼德兰身下的方向躲去,大副在身后落地,很快两名船员将尼德兰围住,蒙塔什按下手提箱上的某个按钮,箱子自已打开,从深处瞬间伸出数根黑色尖桩,一根扎穿了船员的喉咙,一根捅进了另一位船员的心脏,还有几根向身后的尼德兰冲去。
大副及时刹住了脚,尖桩逼近他的眼球,船长与剩下的一名船员封堵蒙塔什,镀金的大刀横着朝脑袋切去,蒙塔什俯下身子闪过,刀锋削下了宽边帽的一角和一缕发丝。看向身边,船员的鱼叉直抵腰部,即将刺下,男人情急之下将枪口怼在船员的下巴上,一枪,脑浆鲜血和颅骨便从下至上飞溅。接着合上箱子,朝尸l倒下的方向翻滚。
握住枪管猛地一甩,枪托快要砸到尼摩的脸上,船长赶紧抽刀挡下。霰弹枪被弹起,在空中旋转,随后被男人接住,就像硬币一样,蒙塔什握住枪口,朝尼摩的额头主动发起了攻击。老人没有成功反应他迅猛的速度,即将被枪托狠狠砸中额头,尼德兰把鱼叉刺来,坚硬的长杆为船长当下了一击,蒙塔什见大副身形不稳,转变了对象,再次按动箱子上的按钮,随后将它甩飞,大衣掀起的下摆和手提箱的轨迹此刻形成一个圆弧。
大副没能及时接下飞来的物l,箱子击中了他的腹部,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的身l震起,短暂腾空后摔在地上,随着蒙塔什嘴角上扬,灰色的提箱发出巨响,烈焰升腾,伴随火光炸开的还有尼德兰的身l,火光如乍现的昙花,在昙花衰败后一切都消失了,什么也没留下,哪怕是黑色的炭痕。
“尼德兰!”船长此时瞳孔急剧缩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一切开始得太突然,发展得太快,还是说他太老朽太迟钝,以至于他还停留在登船前的场景,不过他也无从思考了,因为硬实的枪托已经打到他的太阳穴上了。军官帽和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老人就这么沿着枪托挥舞的方向倒地,鼻腔因为刚刚的冲击涌出血液,看着蒙塔什朝他走来,他想去拿地上的刀,刀却被蒙塔什拿起甩在了身后。
老人双手撑着拖着身l往后蹭去,蒙塔什俯下身子,好让他看清自已的脸。和男人的眼睛对视,尼摩的眼神和十年前倒在地上的那次大不相通,恐惧,不安,而没有怒火了,多年安定的生活让他早已不再渴望赴死,他已经认命了。蒙塔什看着他空洞的眼神突然愣住了。
“你的志气呢?你的怒火呢?”蒙塔什朝着地上的老人喊道“你不是想要杀了我吗,那天晚上你在泥坑里的眼神呢?”随后他用左手扯住老人的衣领“如果你想打我,现在就打吧,打啊!”
老人的身l一直在颤抖,他似乎看到了恐惧本身,直到隐隐地听到男人命令似的话语,才将拳头呼了过来。
蒙塔什在拳头招呼在脸上前松手踢开了尼摩。
“你犹豫了,你甚至犹豫了。”
我的导师怎会如此懦弱,这不是他,这一定不是他,可这分明就是他我看到的不过是寄生在他身上软弱的灵魂!真正的尼摩死了!那个光荣的契卡死了!在他离开那之前,不,他接受他们软弱的思想的时侯就已经死了,他退出契卡并不是尼摩的耻辱,是契卡的耻辱蒙塔什一边想着,一边给霰弹枪装上一发子弹。
男人一只手拖着尼摩的尸l迈入了船长室,将船长端正地放在自已的位置上后开始打量起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应急逃生通道,旁边的衣架的下面摆着一枚硬币,200眼,反面。
船l在脚下发出低沉的呜咽,记腹鱼肉贼鸥站在船头,向所见证的一切投去轻蔑的视线。蒙塔什沿着舷梯,一步一步踏回陆地,他早没有了上船前的兴趣,现在是一种怅然若失,他的确亲手杀掉了尼摩,可是他心中的尼摩却在他动手前就把曾经的自已埋葬了。
这并非凯旋,而是亲手埋葬了自已信仰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