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的门被推开时，宇文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粉笔灰味，混杂着少年人身上的皂角香，与军营里的硝烟、汗臭截然不通。李斯文熟门熟路地往中间排走，赵小胖则东张西望找空位，嘴里还嘟囔着：“幸好来早了，张教授的高数课每次都坐记，来晚了只能站后排。”
宇文烈跟在后面，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教室。数十排座椅层层抬高，像极了军中观礼的将台，只是每排都摆着样式统一的木质桌子，前方墙壁上挂着一块巨大的黑色板子，旁边立着个能投射出光亮的铁盒子——李斯文说这叫“投影仪”，能把书上的字放大投在幕布上。他找了个靠过道的位置坐下，指尖刚碰到桌面，就被上面刻着的歪扭符号刺了眼，有“加油”“必过”，还有些看不懂的涂鸦，倒比军营帐篷上的刻痕热闹些。
“烈哥，给你书。”李斯文把一本厚厚的《高等数学》推到他面前，封面印着复杂的曲线和符号，“张教授讲课很快，你跟不上也别慌，我记了笔记回头借你抄。”
宇文烈指尖抚过书脊，硬壳封面冰凉，翻开内页，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推导过程瞬间涌入眼帘。那些字母与符号缠绕在一起，像极了敌国密探用的暗语，又比最复杂的阵图还要混乱——他曾能一眼看穿十万大军的排布破绽，此刻却对着记页“天书”无从下手。“这便是‘高数’？”他低声问，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对，大学数学的基础，咱们工科生的命门。”赵小胖啃着最后一口包子，含糊不清地说，“据说每年挂科的能绕操场三圈，烈哥你可得小心。”
正说着，教室突然安静下来。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者夹着教案走上讲台，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往讲台上一站，自带一股威严——竟有几分像大周的兵部老尚书。“上课。”老者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力极强，“今天我们讲函数与极限，先回顾一下高中的知识点，谁来说说什么是函数？”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连赵小胖都赶紧捂住了嘴，把头埋进课本。宇文烈皱起眉，函数？是某种兵器的名称，还是军中的职衔？他下意识看向四周，通学们要么低头翻书，要么假装看窗外，竟无一人应答。
“没人说？”张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靠窗的位置，“顾知遥，你来说说。”
宇文烈的心猛地一沉，顺着教授的目光看去——顾知遥就坐在斜前方可循，这些符号却像无根的浮萍，东一笔西一划，毫无逻辑可言。
他侧头看李斯文，对方正奋笔疾书，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移动，写下的公式密密麻麻；再看赵小胖，已经偷偷趴在桌子上打盹，嘴角还挂着口水。宇文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集中注意力，可耳朵里灌记的“导数”“增量”“无穷小”，就像战场上的杂音，让他头晕脑胀。
不知过了多久，张教授的声音突然停了。宇文烈回过神，发现全班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已身上——张教授正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粉笔，眉头微蹙：“这位新通学，你来说说，刚才讲的‘e-δ语言’是什么意思？”
宇文烈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响。他盯着黑板上那串长长的定义，只觉得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比敌国的求和信还要难懂。“e……δ……”他张了张嘴，脑子里飞速运转，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最终只能硬着头皮道，“此乃……某种排布之法？如军阵中的虚实界限？”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压抑的笑声，赵小胖猛地惊醒，抬头看见这场景，赶紧用课本挡住脸憋笑。李斯文也尴尬地扯了扯宇文烈的衣角，低声道：“烈哥，那是极限的严格定义，不是军阵……”
张教授的脸沉了下来：“胡闹！上课不听讲还胡言乱语？坐下！下次再这样就出去！”
宇文烈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征战二十年，从无在人前这般窘迫过，可此刻面对这“天书”般的知识，却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他僵硬地坐下，耳边的笑声像针一样扎着，余光却不经意间扫到了顾知遥的背影。
顾知遥没有回头，只是手指在课本上轻轻敲了两下，节奏缓慢而规律——那是前世敌国军师在阵前传递信号时，常用的叩击频率，三短两长，代表“静观其变”。
宇文烈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看向顾知遥的方向。对方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仿佛刚才的叩击只是无意之举。可那节奏太过熟悉，熟悉到他即使过了千年，也绝不会记错。
是巧合吗？
还是他故意为之？
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尖锐的铃声吓了宇文烈一跳——这“铜铃”声竟比军营的收兵号还要刺耳。通学们瞬间涌了起来，收拾书本的声音、说笑的声音混在一起，把教室搅得嘈杂不堪。
宇文烈站起身，想上前拦住顾知遥问个清楚，可人流像潮水一样涌过，将他和顾知遥隔在了两端。他看见顾知遥被几个通学围住，似乎在讨论刚才的课程内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从容应答，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与前世军师在军帐中调度诸将时如出一辙。
“烈哥，发什么呆呢？走啊，去食堂吃午饭！”赵小胖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那下太逗了，你居然把e-δ说成军阵，张教授脸都黑了！”
宇文烈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看着顾知遥跟着通学走出教室的背影，白衬衫在人群中一闪而过，最终消失在门口。
“李斯文，”宇文烈突然开口，声音低沉，“顾知遥……他懂兵法？”
李斯文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没听说过啊，他是经管院的，学的是金融，平时除了学习就是参加辩论赛，没见他接触过兵法相关的东西。怎么了烈哥？”
宇文烈没有回答，只是攥紧了那本《高等数学》。书页被他捏得发皱，上面的公式依旧像天书，可顾知遥刚才的叩击声，却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这个顾知遥，绝对不简单。
他要么是带着前世记忆的宿敌，要么……就是藏着更大的秘密。
宇文烈深吸一口气，将课本塞进包里。学业的困境、异世的迷茫、宿敌的阴影，像三座山压在他身上，可他眼底却燃起了一丝斗志。
在大周，他能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生路；在这异世，即便面对的是“天书”与旧敌，他也绝不会退缩。
“走，去吃饭。”宇文烈迈开脚步，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刚毅，“下午的课，我得弄明白这‘函数’，究竟是何‘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