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顾知遥出门时，宇文烈的手始终虚拢在身侧，那是随时能化出擒拿手的姿态。清晨的阳光斜斜洒在清江大学的林荫道上，梧桐叶的影子在地面织成斑驳的网，风一吹，便簌簌地动——这般平和景致，却让他神经绷得比战场列阵时更紧。
“烈哥，你走快点啊，顾学长走路可快了！”赵小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正颠颠地跟着李斯文，手里还攥着两个肉包，“喏，给你带的，猪肉大葱馅的，食堂刚蒸好的！”
宇文烈接过肉包，指尖触到温热的油纸，鼻腔里钻进浓郁的油气。这吃食和大周的肉包子形似，却更松软些，只是他此刻记心都是身后那道清瘦的身影，哪里有心思品尝。他侧头瞥了眼顾知遥，对方正走在他斜后方半步的位置，步伐匀速，目光平视前方，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看起来和寻常书生别无二致——可就是这份“寻常”，让他愈发警惕。
前世的顾知遥，最擅长用温和表象藏利刃。当年鸿门宴上，那人就是捧着酒盏笑谈风月，转头便让他的三万前锋陷入了埋伏。
“宇文通学。”顾知遥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精准地打断了他的思绪，“昨晚宿管说你是‘突然出现’在宿舍的，方便说说具l情况吗？教务处可能会问。”
宇文烈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镜片后的眼睛清澈无波，可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迷路了。”他简练地答，语气里带着军人特有的疏离——这是他昨晚急中生智想的托词，虽简陋，却最不易露馅。
顾知遥挑了下眉，没再追问，只是指了指前方路口：“左转就是教务处，李斯文已经去帮你联系宿管了，赵小胖……”他瞥了眼正蹲在路边看蚂蚁搬面包屑的赵小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我们先过去。”
宇文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顿时皱起了眉。路口停着几辆“铁盒子”，外壳锃亮，车轮是黑色的圆环，刚才一路走来，他已经见过好几辆这样的物件，有的还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速度快得惊人。“那是何物？”他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戒备。
“汽车，代步工具。”顾知遥答得干脆，“靠发动机驱动，比马车快得多，也稳得多。”
“无需畜力？”宇文烈追问。在大周，最快的交通工具是千里马，可眼前这铁盒子，看起来比战马重十倍不止，竟能自已动？
“无需。”顾知遥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多了点微妙的情绪，“靠燃油或电力，原理类似你说的‘机关术’，但更复杂。”
宇文烈沉默了。电力、发动机、汽车……这些词汇像一块块拼图，勉强拼出了这个异世的轮廓，却愈发显得荒诞。他正思忖着，忽然听见一阵“嘀嘀”声，一辆汽车从他身边驶过，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年轻女孩的脸，笑着冲顾知遥挥了挥手：“顾学长早啊！”
顾知遥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那女孩的目光扫过宇文烈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眨了眨眼，汽车便疾驰而去。
“这里的女子……都这般外放？”宇文烈低声道。在大周，女子出行多乘车辇，即便露面，也多是低眉顺眼，哪有这般主动与人招呼的？
顾知遥脚步未停，语气平淡：“现代社会，男女平等。女子和男子一样读书、工作，与人交往无需拘谨。”
“平等？”宇文烈咀嚼着这两个字，有些难以置信。他征战半生，见过太多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女子，她们是被保护的对象，却从未有过“平等”之说。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教务处门口。那是一栋两层的红砖小楼，门口挂着“学生事务管理处”的牌子，字迹是他不认识的简l字，却能勉强从字形猜出意思。李斯文正站在门口和一位穿蓝色制服的宿管阿姨说话，见他们过来，赶紧招了招手：“烈哥，顾学长，宿管阿姨说能证明你昨晚确实在宿舍登记过，就是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的问题得补办。
宇文烈跟着他们走进教务处，一股空调的冷风扑面而来，让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冷风”比寒冬的北风还要刺骨，却又不见炭火冰盆，又是一桩奇事。办公室里摆着几排桌椅，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发光的方盒”（后来他才知道那叫电脑），几位老师正对着方盒敲击，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极了工匠在打磨兵器。
“张老师，这是宇文烈通学，就是昨晚登记的那个新生。”顾知遥走到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面前，语气比刚才对他时温和了些，“他的证件可能在路上丢了，宿管这边能证明他的入住记录，您看能不能先办入学手续，后续再补证件？”
张老师推了推眼镜，接过宿管阿姨递来的登记本，又上下打量了宇文烈一番，眉头微微蹙起：“丢证件了？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样吧，先填张登记表，让辅导员过来确认一下，再办临时校园卡，身份证得赶紧去派出所补办，不然选课都没法弄。”
“选课？”宇文烈又是一愣。
“就是选你这学期要上的课。”李斯文赶紧凑过来解释，“咱们大学不是固定班级上课，得自已在系统上选，有高数、英语、计算机这些基础课，还有专业课和选修课。”
宇文烈听得云里雾里，正想再问，张老师已经递过来一张表格和一支笔：“先填了吧，姓名、性别、出生日期、联系方式、家庭住址……都填上。”
他接过笔，指尖触到塑料笔杆时，又是一阵陌生。这“笔”比毛笔轻便，笔尖是坚硬的金属，写出来的字迹乌黑清晰，却少了毛笔的顿挫。他盯着表格上的栏目，“姓名”“性别”还好填，可“出生日期”“联系方式”“家庭住址”这几项，却让他犯了难。
他哪知道这具身l的出生日期？联系方式是什么？家庭住址……他的家在千年前的大周镇国公府，怎么填。
宇文烈握着笔的手顿在半空，脸色有些僵硬。办公室里的敲击声还在继续，张老师已经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填啊，后面还有学生等着呢。”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桌沿，顾知遥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目光落在表格上，语气平淡地提示：“出生日期如果不记得，可以先填个大概，后续补证件时再改。联系方式可以填宿舍电话，或者暂时填室友的。家庭住址……填学校宿舍地址也行，先应付过去。”
宇文烈猛地抬头，对上顾知遥的眼睛。对方的眼神依旧平静，可那恰到好处的提示，却像一根针，刺破了他的防备——这人似乎总能预判他的窘迫，是巧合，还是故意？
“你为何帮我？”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顾知遥收回手，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语气听不出情绪：“我是新生引导员，这是我的工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宇文烈紧攥的笔，又补充了一句，“你这握笔姿势，倒像练过毛笔字。”
宇文烈的心猛地一跳。他刚才情急之下，不自觉用了握毛笔的姿势，竟被对方看出来了。他迅速调整姿势，学着张老师握笔的样子，草草填了表格——出生日期胡乱写了个“九月初九”（他前世的生辰），联系方式填了宿舍号，家庭住址直接抄了宿舍地址。
张老师接过表格，草草看了一眼，便扔给了旁边的老师：“去办临时校园卡，让辅导员来领人。”
走出教务处时，宇文烈松了口气，后背竟已沁出薄汗。这比在战场上和敌将周旋还要累——那些陌生的规矩、物件，还有那个处处透着诡异的顾知遥，都让他如履薄冰。
“多谢。”他看向顾知遥，语气生硬。不管对方目的如何，刚才确实帮了他。
顾知遥摆了摆手，没接话，反而指了指不远处的公告栏：“那里贴着课程表和选课指南，你可以让李斯文帮你看看。下午两点有新生大会，在大礼堂，别迟到。”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白衬衫的衣角在风里晃了晃。
“顾知遥。”宇文烈突然开口叫住他。
顾知遥脚步一顿，回头看他：“还有事？”
“你……”宇文烈盯着他左耳下方的那颗痣，喉结滚动了一下，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没有证据，贸然问起前世之事，只会暴露自已。最终，他只问了句：“你懂兵法吗？
顾知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是宇文烈第一次见他笑，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依旧清冷，像冰面下的流水：“略懂一些，闲暇时看过几本历史书。怎么，宇文通学对兵法感兴趣？”
“只是随口一问。”宇文烈垂下眼，掩去眸中的复杂。
顾知遥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阳光落在他的背影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单薄，可宇文烈却知道，那单薄的身影里，藏着他看不懂的深潭。
“烈哥，你跟顾学长聊啥呢？”赵小胖终于追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个包子，“顾学长可厉害了，是咱们经管院的学霸，据说高考是省状元呢！而且他还会下棋、懂历史，上次校辩论赛，他一个人辩赢了对方三个人！”
李斯文也补充道：“他确实很厉害，听说很多老师都很看重他。不过他性子比较冷，不太爱说话，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底细。”
宇文烈没说话，只是看着顾知遥消失的方向，眉头越皱越紧。
略懂兵法？看过几本历史书？
前世的顾知遥，可是能和他在沙盘上斗得旗鼓相当的顶尖军师，绝非“略懂”二字能概括。
这个顾知遥，到底是谁？
他正思忖着，口袋里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是刚才赵小胖塞给他的手机，李斯文说帮他装了些“必备软件”，还设了闹钟。宇文烈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时间，还有李斯文发来的“下午高数课别忘带书”的消息，只觉得头更疼了。
异世的战场，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而他的第一个“敌人”，已经悄然出现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