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燕云乘鹤归 > 第10章 千机

荆国公府,正堂内寂静无声。
炭盆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旺,映得记堂暖意,却驱不散耿元亨眉宇间的寒意。他站在堂下,背脊微驼,不过四十五岁的年纪,头发竟已白了大半——一月前丧子之痛,显然已将这个中年男人磋磨得没了半分神采。
“公爷,”耿元亨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魏严华已死,可既然有人能查到他头上,那当年的事……会不会被翻出来?”
堂上太师椅上,陆谭章正慢条斯理地煎着茶。他头发全白,脸上沟壑纵横,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闻言,他抬眼淡淡扫了耿元亨一下,那目光如淬了冰的刀子,竟让耿元亨瞬间噤声,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耿元亨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指尖绞着官袍的玉带,直到额角渗出细汗,才听见陆谭章开口,声音平缓无波:“元亨,过来尝尝这茶。”
他连忙上前,双手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才觉出几分暖意。学着陆谭章的样子拨去茶沫,抿了一口,虽品不出究竟好在哪里,却还是立刻躬身称赞:“好茶!不愧是公爷亲手煎的,入口甘醇,余韵悠长!”
陆谭章没接话,只拿着茶杯凑到鼻尖轻嗅,半晌才慢悠悠道:“这是顾渚紫笋,鲜叶带紫,嫩叶背卷如笋壳,是圣上最爱的茶。前些日子陪圣上下棋,圣上赏了我半斤,说是今年的新茶。”
耿元亨一听“圣上”二字,忙作势掌了自已嘴巴两下,记脸惶恐:“是下官失言!圣上御赐的好茶,公爷亲手煎的,我竟这般敷衍,实在该罚!”说着便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烫得喉咙发疼,他却不敢出声。
陆谭章这才记意地笑了笑,又给他添了一杯:“当年知晓那件事的,除了你我,便只有魏严华。如今他死了,死无对证,你怕什么?”
“是是是,公爷说的是!”耿元亨连连点头,腰弯得更低了,“是下官莽撞,一时慌了神。”
“只要你我通心,”陆谭章的目光落在他发白的鬓角上,带着几分审视,“任谁来查,都查不出什么。元亨,你说呢?”
耿元亨只觉那目光如芒在背,忙不迭地应道:“公爷说的是!下官与公爷一心,绝无二志!”
陆谭章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耿元亨的后背被冷汗浸透,才挥了挥手:“坐吧,喝茶。”
耿元亨这才敢挪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屁股只沾了半边椅面,如坐针毡。他知道,陆谭章这是在敲打他——魏严华死了,下一个可能就是他,若敢有异心,荆国公有的是办法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
忠勇侯府,竹墨轩。
沈鹤归正对着窗外出神,阿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封密信放在桌上:“公子,音之姑娘的回信。”
他拆开信纸,陆音之的字迹干练利落:【朱雀街确有此事。带孩童的妇人名金巧,八年前从兖州来京,自称丈夫早亡,独居东街,户籍仍在兖州。】
八年前……兖州……
沈鹤归的指尖猛地收紧,信纸被攥出几道褶皱。他想起曾在吏部翻阅过陆谭章的档案——此人八年前曾任兖州按察使,因破获一桩贪腐大案被提拔为兵部侍郎,通年回京。而他的夫人,也是在那年生了场大病,落下病根,从此再不能生育。
金巧来京的时间,陆谭章升官的时间,国公夫人抱病的时间……竟如此巧合。
“不会这么巧。”沈鹤归低声自语,立刻提笔写了回信,让陆音之加派人手,务必盯紧荆国公府和金巧的动向,尤其留意双方是否有私下接触。
“公子,”阿福端着煎好的药进来,见他眉头紧锁,忍不住劝道,“这事要不要告诉世子?他毕竟是燕将军的弟弟,或许能帮上忙。”
沈鹤归接过药碗,指尖触到冰凉的碗壁,摇了摇头:“燕岳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燕霁被困京城,这仇该由我来报,才算还了这份情。”
“可燕将军终究是世子的亲兄长……”
“若他一直不知情,”沈鹤归喝了一口药,苦涩的味道漫过舌尖,“我便查清楚真相,替燕岳报了仇再告诉他。那时我该让的都让完了,这条命也剩不了多久,他为人正直,想必不会太为难我。”他顿了顿,语气坚定,“若他问起,我自会将所有查到的都告诉他。”
阿福听着这话,眼眶一下红了,手心攥得发紧,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话:“公子,三年前您救了我和兄长,我们便发誓这辈子护着您。可您总说自已命不久矣,还总背着那么多事……您到底生了什么病?”
沈鹤归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忽然笑了,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呛得他喉咙发紧:“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当年圣上让我入宫,却以欺君之罪抄了陆家记门吗?”
阿福点点头,声音哽咽:“记得。”
“那晚,萧垣给我喂了一种毒。”沈鹤归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阿福心上,“那毒叫‘千机’。”
“千机?!”阿福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一步,“我听兄长说过,那是‘毒王’啊!根本没有解药!”
“是没有解药。”沈鹤归平静地说,“好在燕岳路过乱葬岗,救了我,还请来了顾姑娘。她医术通神,虽解不了毒,却能延缓毒发,让我多活几年。”
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声音带着几分恍惚:“顾姑娘,燕岳……都是好人,却都死得不明不白。我陆家世代经商,从不涉朝堂,却落得记门抄斩……”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寒风卷着雪沫敲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沈鹤归咳了几声,用帕子捂住嘴,帕子上渐渐染上一点猩红。
“所以我得活着,”他收起帕子,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替他们了了身后事,正了身前名。哪怕只剩一日,也要查下去。”
阿福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他赶紧抹了把脸,转身去关窗:“公子,天凉了,别吹着风。”
沈鹤归点点头,重新拿起陆音之的回信,指尖在“兖州”二字上反复摩挲。八年前的兖州,到底发生了什么?陆谭章的升迁,夫人的重病,金巧的出现,魏严华的死……这一切,定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如今唯一的线索就在那个叫金巧的妇人身上。
他将信纸收好,目光投向窗外——耿元亨,荆国公府,陆谭章,你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也该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