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燕云乘鹤归 > 第8章 成婚

大鄞十四年,十二月初九。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黄历上明晃晃写着“宜嫁娶”三个字。这一日的京城,怕是自开国以来最热闹的一天——当朝太傅与忠勇侯世子成婚,两个男子结为连理,在大鄞堪称头一遭。
天还未亮,从太傅府到忠勇侯府的街道便挤记了百姓,阁楼窗棂后也探出无数脑袋,都想亲眼瞧瞧这场惊世骇俗的婚礼。
太傅府,晨曦微露。
朱门内早已红绸漫天,垂花门至正厅的廊柱都裹着盘龙红绫,檐角悬着的鎏金宫灯坠着五彩流苏,风过处,铃音清越如碎玉相击。
沈鹤归坐在妆镜前,陆音之正为他整理婚服——那是燕霁请了京城最好的绣娘,耗了半月功夫绣成的大红嫁衣,金线绣就的鸾凤在晨光里流转着光泽,霞帔垂落肩头,绣纹繁复却不赘余,恰好衬得他肩背清瘦,自有风骨。
“公子,试试这个?”陆音之递过一个银盒,里面是上好的胭脂。
沈鹤归望着镜中自已,恍惚想起年少时妹妹总缠着要给他涂胭脂,那时的笑声仿佛还在耳畔。他摇了摇头:“不必了。”将胭脂推了回去,“女儿家的东西,我用不惯。”又将东西递给了陆音之,“你们女儿家想必喜欢。”
陆音之向来不是矫情的人,既然公子给她了,她不会拒绝。
她收起胭脂,又道:“阿顺托我把贺礼带来了,是他亲手雕的木簪,说等风头过了就来给公子磕头。”
“让他安心待着。”沈鹤归淡淡道,“过些日子我也会寻个由头让你进侯府,让事也方便些。”
“是。”
阿福捧着红盖头走近,声音里带着雀跃:“公子,吉时快到了,这盖头……”
燕霁前些日子说过不必拘礼,盖头可免。但沈鹤归望着那方绣着并蒂莲的红绸,还是点了点头:“盖上吧。”
辰时三刻,太傅府朱门大开。阿福搀扶着沈鹤归踏出房门,晨光漫过门楣,落在鲜红的盖头上,那刺目的红与清透的光撞在一起,竟生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荒唐。他穿惯了玉带紫袍,此刻宽大的霞帔随着脚步轻晃,绣着的鸾凤似要从锦缎上振翅飞落。
府外,人声鼎沸。
燕霁勒着马缰立在巷口,一身大红婚服上金线绣记缠枝莲纹,日光落上去,竟比腰间的羊脂玉佩更晃眼。他本就身形挺拔,此刻足蹬皂色云纹靴,肩背挺得笔直,少了几分沙场的凌厉,多了些世家子的沉敛。
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抹红色身影上时,他翻身下马,快步迎了上去。
“世子妃,请上轿。”燕霁的声音贴近沈鹤归耳畔,带着温热的气息。
沈鹤归下意识想退,却被他拦腰轻轻一带,两道红色身影瞬间贴近,墨发交缠,远远瞧着,竟真有几分璧人成双的模样。燕霁低笑一声,松开手时顺势牵住了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竟奇异地安定了人心。
他牵着沈鹤归走向花轿,步伐沉稳,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沈鹤归依着他的步调,步步踩在红毯上,轿帘落下的刹那,他听见外面传来百姓的喝彩声,混杂着鼓乐喧天,竟有种不真实的恍惚。
迎亲队伍沿街而行。
青石路面早被净水泼过,映着两侧商铺悬挂的万盏红灯。孩童们追着队伍捡拾糖块,笑声混着唢呐声漫过整条街。行至惊雀桥时,桥下画舫突然飞起百只信鸽,翅上系着的红绸盘旋而过,引得两岸一片欢呼——这是燕霁特意让人安排的,说既是喜事,便该热闹些。
花轿内,沈鹤归指尖轻捻着衣角。他知道这场婚事是萧垣的算计,是困住燕霁的枷锁,可掌心残留的温度,让他想起方才燕霁牵着他带着暖意的手。
今日京城这场婚仪,其繁华程度虽比不上圣后大婚,却也是再无一例。
忠勇侯府,礼乐雍容。
迎亲队伍至府门时,礼乐声循礼而起,编钟清越,鼓乐齐鸣,既显侯府威仪,又含新婚之喜。
燕霁牵着沈鹤归出轿,赞者高声唱道:“新人入府,礼始乾坤——”
燕霁牵着沈鹤归踏过门槛,红毡自府门蜿蜒至正厅,如一道铺展的丹霞。两侧侍女垂首侍立,灯烛摇曳,映得朱廊画栋皆染喜色。燕霁步履沉稳,左手始终稳稳牵着沈鹤归——他依着燕霁的步调,步步踏在红毡之上,裙裾扫过毡面,绣着的鸾凤和鸣纹似要随步舞动。
穿过武廷门,便是正厅前的庭院。院中按礼设下香案,香炉里青烟袅袅,赞者立于阶前,见二人至,高声唱喏:“新人就位,行拜堂礼——”
燕霁松开牵他的手,正身面向香案,沈鹤归亦随之转身。二人并肩而立,身影在红毡上投下相依的轮廓,连风都在此刻停驻。
“一拜天地——”
二人通时躬身,衣摆扫过红毡,金线绣纹在日光下流转。
“二拜高堂——”
香案上供奉着燕家先祖的牌位,燕霁拜得沉稳,沈鹤归亦屈膝如仪。
“新人对拜——”
燕霁率先躬身,礼度丝毫不差,红色衣摆扫过地面,带起微不可察的气流。红盖头下的沈鹤归亦随之弯腰,额间几乎要触到衣襟。
三拜终了,赞者高声唱喏:“礼成——”
礼乐复起,比先前更显明快。燕霁重新牵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语:“阿福和燕九会送你去竹墨轩,今日客人多,我宴完宾客就到。竹墨轩备了吃食,冷了就让人去热,外面风大,你穿得薄,别出去。”
沈鹤归低声应了句“多谢”,便由阿福和燕九领着去了偏院。
竹墨轩内,暖意融融。
沈鹤归掀了盖头,轻倚在床头。婚服本就沉重,束发的金冠镶着美玉,压得他脖颈发酸。加之婚期前病了一场未愈,此刻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公子,喝点水。”阿福倒了杯温水,又递过几块糕点,“世子说您许是没胃口,特意让人备了吃食,我去让厨房热一热?”
“先不用。”沈鹤归摆摆手,“拿药来。”
他吃的是平日忙时才用的药,见效快但后劲大,一日只能吃一次。服下药后,他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不多时便沉沉睡去——连日来的筹谋与疲惫,终究是压过了心神。
夜渐深,前厅依旧喧嚣。
竹墨轩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阿福揉了揉眼睛,见是燕霁,忙起身行礼:“世子爷。”
“你去休息吧,我叫醒他。”燕霁放轻了脚步。
阿福看了看燕霁又想了想,最后点点头,说:“世子爷,那我先退下了。
他推门而入时,沈鹤归正侧卧在榻上,大红婚服铺陈在锦被上,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墨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蝶翼停驻在雪色的瓷瓶上。
他睡得沉,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去了那双总是含着清冷与锐光的眼。可即便闭着眼,眉宇间的疏朗俊逸也未曾消减,反倒因卸下了所有防备,更显得动人心魄——仿佛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图,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却又在细微处藏着惊心动魄的气韵。
燕霁站在榻边,竟看得有些失神。他见过沈鹤归在棋盘前的从容,在朝堂上的锐利,却从未见过如此卸下防备的模样,脆弱得像易碎的琉璃,偏又带着骨子里的清贵,让人望之便生了护惜之心。
“燕霁?”沈鹤归忽然睁开眼,他睡觉向来浅,今日虽吃了药,却还是察觉到有人注视。
他撑着身子坐起,发丝滑落肩头:“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沉。”燕霁扶他坐起身,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肩,只觉单薄得惊人,“脸色不好,又不舒服了?”
“老毛病了。”沈鹤归摇摇头,见窗外天色已黑,“现在几时了?”
“戌时三刻。”燕霁叹了口气,“桌上的吃食没动过,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来时吃了些点心,不饿。”沈鹤归笑了笑,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倦意。
燕霁没再多说,扶他到桌边坐下,扬声唤道:“燕九。”
“世子有何吩咐?”
“让厨房送碗白粥来,要温热的。”
待燕九退下,燕霁倒了杯酒,又在另一个杯里斟了温水,推到沈鹤归面前:“合衾酒。这酒是曾经军中的兄弟送来的,叫烧刀子,烈得很。你身子弱。便以水代酒吧。”
沈鹤归挑眉:“你倒想得周全。”
“总不能让新嫁郎第一天就倒了。”燕霁轻笑,手臂绕过他的肩,让两只杯子轻轻相碰,“叮”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他仰头饮酒时,喉结轻轻滚动,沈鹤归望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燕九说的话——世子爷为了今日,特意练了许久的合卺礼,说不能失了礼数。
“在想什么?”燕霁放下酒杯,见他走神,眼底漾起笑意。
燕霁天生一副桃花眼,整l长相却偏于硬气,他多年前见过燕雄一面,与燕霁只约莫有两三分像,他的模样应是更多的随了母亲。想来他的母亲,也是位美人。
“在想……”沈鹤归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带了几分戏谑,“世子爷这张脸,倒比京中许多贵女都俊朗。”
燕霁被他逗笑,桃花眼弯起时竟带了几分暖意:“那太傅大人觉得,可还入眼?”
“凑合吧。”沈鹤归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唇角却微微上扬。
说话间,燕九已端着白粥进来,下人麻利地撤了凉透的饭菜,将粥碗摆在沈鹤归面前。米粥熬得软糯,上面撒了些碎瑶柱,香气清淡却诱人。
“快吃吧。”燕霁看着他,“吃完了好休息。竹墨轩你住着,我去隔壁书房。”
沈鹤归舀了一勺粥,忽然抬头:“你今日应付那么多宾客,没喝醉?”
“早让燕九把我的酒换成水了。”燕霁坦白道,“不然此刻早已不省人事,哪能来见你。”
沈鹤归望着他坦诚的眉眼,心头微动。他本以为这场婚事不过是萧垣的算计,却没想过燕霁会如此细心——记得他畏寒,备足了炭火;知道他胃口差,特意让人熬了白粥;连合卺酒都换成了温水……
“燕霁,”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不必如此。”
燕霁握住他拿勺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太傅大人生分了。从今日起,你与我便是一条船上的人。纵是奉旨成婚,我也不会委屈了你。”
米粥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沈鹤归低下头,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他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软糯的米粥滑入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竟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母亲在世时,也是这样在寒夜里给他熬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红色的衣袖相叠,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沈鹤归想,或许这场被算计的婚事,并不会如他预想中那般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