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燕云乘鹤归 > 第7章 当年

昭狱归途,夜色如墨。
沈鹤归的玄色长袍上溅了不少血点,尤其指尖的血渍已半干涸,陆音之拿浸了烈酒的帕子反复擦拭,仍留着淡淡的暗红。
“公子,回府吗?”陆音之低声问,见他脸色沉郁,知是方才耿裘的话戳中了痛处。
沈鹤归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回府。”
马车碾过积雪的街道,发出咯吱的轻响。沈鹤归靠在车壁上,斗篷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唇线透着几分冷硬。陆音之默默守在一旁,不敢再多言。
太傅府,密室祠堂。
沈鹤归沐浴更衣后,径直走向府中最隐秘的密室。这里供奉着陆家一百二十三口的灵位,牌位前的长明灯彻夜不熄,映得他清瘦的身影在墙壁上摇曳。
他跪在蒲团上,指尖抚过最下方那块刻着“妹
陆菀”的灵位,耿裘的嘶吼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六年前,他十七岁,随父母迁居江南。妹妹生辰那日,缠着他扮作女子通去迎客楼诗会。他年少气盛,又爱出风头,便以“陆菀”之名留了几首诗,不想竟传遍天下,连京城的天子都动了心思。
大鄞八年,圣旨下,命“江南才女陆菀”入宫。可真正的陆菀才十三岁,他不得已易容顶替。入宫当晚,他向承文帝坦白身份,换来的却是“欺君之罪”的怒斥。
一夜之间,陆家记门抄斩,烈火焚尽了江南的宅院。他被灌下毒药,扔进乱葬岗,若不是燕岳恰巧路过,早已成了野狗的食粮。
“耿裘……”沈鹤归对着灵位低语,指尖掐进掌心,“你说我连累了陆家?可这天下,本就是吃人的地方。”
他在祠堂跪了三个时辰,直到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密室,才起身燃了三炷香,袅袅青烟中,他的眼神逐渐清明。
欠陆家的,他会一一讨回来。
次日,朝堂。
燕霁以伤势未愈为由告假,朝堂上果然吵翻了天。
“两个男子成婚,成何l统!燕世子刚立大功,陛下怎能如此折辱!”
“太傅乃国之重臣,岂能屈身让妇孺之事!陛下三思啊!”
燕党与支持沈鹤归的官员争执不休,承文帝只淡淡听了片刻,便以“龙l不适”为由散了朝。
太傅府内,阿福正给沈鹤归端药:“公子,朝上吵得凶,可陛下压根没松口。”
沈鹤归喝尽药汁,舌尖泛起苦涩的回甘:“他怎会松口?收回成命,岂不是打自已的脸?”他望向窗外,积雪已没过石阶,“备车,去忠勇侯府。”
“公子,音之姑娘呢?今早没见着她。”阿福一边找厚氅衣,一边问道。
“让她陪阿顺去办些事了。”沈鹤归拢了拢狐毛大氅,唇角勾出一抹浅笑,“世子爷还等着与世子妃商议婚期呢。”
阿福帮他系好斗篷的系带,忍不住嘟囔:“公子这般人物,嫁与燕世子真是委屈了……都怪那狗皇帝!”
沈鹤归笑着弹了弹他的额头:“燕霁生得不差,我不算亏。”
忠勇侯府。
府门的牌匾已换,“忠勇侯府”四个金字赫然在目,据说还是承文帝亲笔题写。沈鹤归望着那牌匾,眼底掠过一丝讥诮:“虚伪。”
燕九早侯在门口,见马车停下,忙捧着汤婆子迎上来:“太傅大人,世子爷吩咐了,天寒,您快拿着暖手。”他偷偷打量沈鹤归——月白长袍衬着狐毛大氅,墨发垂落肩头,肤色冷白如玉,倒真比京中所有贵女都好看,他家世子确实不亏。
竹墨轩内,炭火正旺,比上次来时多添了一盆银炭,暖意融融。
燕霁坐在窗边,今日气色好了许多,想来伤口已妥善处理。他穿了件黑金色锦袍,衣上绣着暗纹竹影,长发用金冠束成马尾,少了几分武将的凌厉,多了些世子的矜贵。
“坐。”燕霁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刚炖的药茶,太医说补气血的,你试试。”
沈鹤归落座,端起茶盏轻嗅:“黄芪、党参、麦冬、当归,还加了生姜驱寒。”
燕霁微讶:“这也能闻出来?”
“久病成医罢了。”沈鹤归浅啜一口,眉眼舒展了些,“比我常喝的苦药顺口多了。”
燕霁望着他的侧脸,犹豫片刻还是问:“你的病……究竟是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好转?”
“娘胎里带的老毛病,治不好的。”沈鹤归避开他的目光,转而提起正事,“听说耿裘死在了昭狱?”
“今早大理寺来报,说是暴毙,死相极惨,仵作没验出死因。”燕霁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一脸平静,仿佛真不知情,便也不再追问,“婚期你想定在何时?”
“下月初九吧,”沈鹤归道,“黄历上说宜嫁娶,是个好日子。”
“都听你的。”燕霁点头,语气认真,“聘礼我已让燕九备着,侯府一份,我私人再加一份。虽是男子成婚,该有的礼数绝不会少。你若不喜欢‘嫁’这个说法,便算我入赘太傅府,聘礼全当嫁妆。”
他望着沈鹤归,眼神坦诚,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沈鹤归心头微动,抬眸望进他眼底,那里清晰地映着自已的影子。他忽然笑了,是相识以来最真切的一次笑,眉眼弯弯,竟冲淡了几分病气:“我家里虽无长辈,太傅府的家底还是有的,嫁妆也不会少。”
燕霁看着他的笑,怔了怔,随即也笑了。窗外的雪还在下,他竟莫名开始期待这场婚事。
次日,勤政殿。
燕霁将婚期奏请承文帝,圣上龙颜大悦,赏了黄金百两、彩缎千匹,又许了二人一月婚假筹备婚事。朝堂上虽仍有微词,却已掀不起大浪。
百官退朝后,承文帝单独留下了沈鹤归。
“沈爱卿近日气色好了不少。”萧垣靠在龙椅上,语气平淡,“看来这桩婚事,你二人都记意。听说你近来常去侯府?”
“臣惶恐。”沈鹤归垂首,“婚仪繁杂,臣家中无长辈,只得常与世子商议。臣不敢因私事懈怠公务。”
萧垣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轻笑:“甘南战后,天下暂安,暂无战事。你二人既忙着筹备婚事,便让燕霁好生歇着吧。”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深意,“你即将让忠勇侯府的世子妃,可要替朕好好‘看着’世子。”
轻飘飘的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沈鹤归指尖死死抠着掌心,直到指节泛白才躬身应道:“臣遵旨。”
他退殿时,寒风灌进衣袖,冻得骨头发疼。萧垣的心思再明白不过——燕雄的赤甲军进不了京城,便将燕霁留在京城为质;让他“看着”燕霁,实则是告诉燕雄:只要西南有半点异动,燕霁便会成为第一个牺牲品。
这便是帝王的制衡之术,用一场婚事,将所有人都困在这京城的牢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