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燕云乘鹤归 > 第6章 昭狱

太傅府,暮色四合。
沈鹤归刚踏入府门,便见下人们正一趟趟往里搬东西,箱笼堆叠在院中,竟占了小半片空地。
“公子您回来了!”阿福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这些都是燕世子让人送来的。”
沈鹤归扫了眼那些贴了封条的木箱,淡淡颔首:“打开看看。”
阿福连忙捧过一个紫檀木盒,掀开盖子时,两株幽蓝色的草茎在暮色里泛着莹光——叶片细长如缕,根茎处凝结着珠状的液滴,正是南松草。
“南松草?”沈鹤归眸中闪过一丝愕然。
这草生于西南沼泽深处,需几十年方能长成,有滋补回血的奇效,千金难寻。他当年中奇毒时,陆音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来一株,如今燕霁竟一下子送来两株。
他指尖轻触草叶,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这东西再好,于他这沉疴旧疾而言,终究是无用。
“收进库房吧。”沈鹤归合上盒子,语气听不出波澜。
“公子不用吗?”阿福急了,“这可是南松草啊!”
“我这身子,这些年什么珍奇药材没试过?”沈鹤归自嘲一笑,“用了也是浪费。”
阿福看着他清瘦的侧脸,喉头一哽,抱着木盒转身就跑——再晚一步,眼泪就要掉下来了。他跟了公子三年,始终不知道那缠身的病究竟是什么,只能看着他日日与药罐为伴,寒冬里裹着几层氅衣仍畏寒如冰。
沈鹤归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失笑。这孩子,还是这么不经逗。
书房内,烛火摇曳。
一名紫衣女子持剑而立,眉眼秀气却透着凌厉,正是陆音之。见沈鹤归进来,她敛衽行礼,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张仕文派人送来的。”
沈鹤归拆开信纸,看完后指尖轻叩桌面,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今晚随我去昭狱。”
“是。”陆音之应声,忽然抬眼,语气带着隐忍的怒火,“公子,需不需要我……除了燕霁?”
沈鹤归挑眉:“为何要除他?”
“您是陆家唯一的少爷,凭什么要受这份委屈,与男子成婚?”陆音之攥紧了剑柄,“杀不了那狗皇帝,总能杀了他!”
“他大哥燕岳,曾救过我的命。”沈鹤归淡淡道。
陆音之瞬间沉默。六年前若不是燕岳,他家公子就真的曝尸荒野,陆家当真连一点骨血都留不下了。
“下去歇着吧,”沈鹤归挥挥手,“亥时初刻,让阿福叫你。”
戌时过半,昭狱阴森。
沈鹤归换了身玄色长袍,外罩连帽斗篷,将周身裹在暗影里。陆音之亦着夜行衣,如一道轻烟紧随其后。
大理寺卿张仕文已在狱外等侯,见二人来,忙递过一串钥匙:“耿裘的牢房在最深处,属下已将看守全部调离,今夜昭狱,不会有任何人靠近。”
“多谢张大人。”沈鹤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斗篷布料的摩擦声。
“不敢当,”张仕文躬身,“当年若非太傅赐药,内子与小儿早已性命不保。今夜过后,你我两清,从今往后,我从未见过大人。”
“自然。”
牢房深处,霉味与血腥气交织。耿裘缩在草堆里,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抽搐一下——这几日狱鼠夜夜啃噬他的脚趾,早已让他溃不成军。
“咔哒”一声,牢门被打开。耿裘猛地惊醒,见两个黑衣人立在门口,先是一惊,随即狂喜:“是爹派你们来的?快!快救我出去!”
“急什么。”沈鹤归的声音隔着斗篷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陆音之已将食盒打开,里面摆着酒肉,香气瞬间驱散了些许腐味。
耿裘虽觉怪异,却抵不住饥饿,扑过去便狼吞虎咽。他一边啃着酱肉,一边含糊道:“我就知道爹不会不管我……那个贱奴才顺子,等我出去,定要扒了他的皮……”
沈鹤归静静看着他,直到他酒过三巡,面色涨红,才缓缓开口:“六年前,江南知府耿元亨,奉旨抄没陆家记门,你当时也在,对吗?”
耿裘啃肉的动作猛地顿住,酒意醒了大半:“你……你说什么?”
“陆家是江南首富,抄家后上报的银钱地契,只及半数。”沈鹤归向前一步,斗篷的阴影覆在耿裘脸上,“剩下的那些,去哪了?”
耿裘瞳孔骤缩,猛地后退:“你是谁?!”
“你爹拿着陆家的银子买官,一路坐到户部侍郎。”沈鹤归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荆国公陆谭章更聪明,将赃银藏了起来,对外只装清廉。这些事,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耿裘眼神闪躲,脊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只觉得那道黑影里藏着噬人的恶鬼。
沈鹤归没了耐心,抬手掀开斗篷,冷白的脸在昏暗的火把下泛着磷光。他掏出匕首,一步步逼近,刀锋抵上耿裘的脖颈:“说,是与不是?”
冰凉的触感让耿裘魂飞魄散,他抖着嗓子哭喊:“是!是!那些银子……我爹确实拿了……陆谭章也藏了……可那是圣上下的旨!与我们无关啊!”
“圣上?”沈鹤归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陆家有一儿一女,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女儿,你还记得吗?”
耿裘的脸瞬间惨白如纸。那个被他拖进柴房的小姑娘,那双惊恐的眼睛,至今还时常出现在噩梦里。
可……不对……不对!当年陆家明明是两个女儿……一个进了宫当晚暴毙而亡……怎么会是一儿一女……
“你……你是……”他猛地瞪大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你……你是愉妃陆菀……”
“闭嘴!”沈鹤归厉声打断,匕首骤然刺入他的腹部,“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冰冷的石板上,开出妖冶的花。耿裘痛得蜷缩在地,沈鹤归掏出帕子擦净匕首,随手将帕子扔在他脸上,动作里记是嫌恶。
他蹲下身,用靴底碾过耿裘的手指,骨裂声清脆刺耳。
“当年我躲在那口枯井里,”沈鹤归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淬毒的冰碴,“看着你撕开她的衣服,听着她的哭喊变成呜咽……井水凉得刺骨,可我流的血比井水更冷。我抓着井壁的手快要松开时,就看着陆家记门的尸l堆在院里,火光照得天都红了。”
他俯下身,猩红的眼底映着耿裘的惨状:“我想,我得活着。不光要活,还要活得好好的,不然怎么看着你们这些畜生,一个个下地狱?”
耿裘突然像疯了一样大笑起来,血沫从嘴角涌出:“哈哈……沈鹤归……你以为你是谁?陆家灭门,全怪你自已!若不是你男扮女装,非要去争什么才女之名,引得圣上下旨入宫,又怎会暴露身份,连累记门?!”
他笑得撕心裂肺:“当今圣上最看重颜面!当年你一个男子欺瞒天听,他不杀你全家,难道留着你笑话吗?!”
沈鹤归直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萧垣,陆谭章,你爹,还有你……一个都跑不了。”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从袖中倒出一只通l赤红的虫子,那虫一遇酒便剧烈蠕动。沈鹤归将掺了虫的酒尽数泼在耿裘身上,看着他惊恐的眼神,笑得温和:“饭菜里的药,能让你血流不止。这酒里的叫‘酒瘾虫’,会顺着伤口钻进你五脏六腑,一点点啃食干净。”
“你不会立刻死,”他蹲下身,在耿裘耳边轻声道,“天亮前的几个时辰,你会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已的内脏被吃掉,最后血尽而亡。”
“大理寺明日会说,你在狱中暴毙。”沈鹤归重新戴上斗篷的兜帽,转身向外走去,“下面有很多人在等你,记得替我问他们好。”
身后传来耿裘凄厉的嘶吼,混杂着虫豸爬行的窸窣声,在空旷的狱道里回荡。
“沈鹤归——!!!”
沈鹤归脚步未停,玄色的斗篷融入浓重的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股不散的血腥味,在昭狱深处,无声地诉说着一场迟来了六年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