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燕云乘鹤归 > 第3章 出征

竹墨轩内,烛火摇曳。
“不早了。”沈鹤归放下茶盏起身,月白的衣摆扫过暖炉边缘,带起一阵微热的气流,“将军早些歇息吧,后日出征,我会去送行。”
燕霁起身拱手,眉宇间带着几分复杂:“今日之事,不论沈大人目的何在,这份坦诚,燕某都该谢过。”
“不必。”沈鹤归拢了拢披风,银狐毛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我与将军,永远不会是敌人。”他转身朝门口走,脚步轻得像踩在云端,“不必相送了。”
走到门边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恰好落在他眼尾那点上挑的弧度:“将军,好梦。”
门被轻轻带上,将记室暖意与外面的清辉隔开。燕霁立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握棋子的微凉触感。片刻后,他扬声唤道:“燕九。”
“属下在。”燕九从暗处现身。
“去查沈鹤归,”燕霁声音低沉,“要他所有能查得到的东西,一字不落。”
“是。”燕九领命欲走,却被燕霁叫住。
“等等。”燕霁望着窗外月色,眉头微蹙,“燕府偏僻,离太傅府远,他没带侍从,门口也无马车——你派辆马车送他回府。”
燕九虽觉意外,却不多问:“属下这就去。”
待燕九走后,燕霁拿起沈鹤归用过的茶盏。青瓷胎薄,指尖触到的地方还留着一点极浅的温度。他摩挲着杯沿,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两个男子赐婚,萧垣当真是荒唐。
可荒唐归荒唐,沈鹤归的话却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对朝廷仅存的几分侥幸。父亲那边……他闭了闭眼,将茶盏放回原位。罢了,等归来再说。
太傅府。
沈鹤归刚下马车,便朝车夫温和一笑:“劳烦转告你家将军,多谢他的好意。”
车夫刚走,阿福已捧着汤婆子迎上来,指尖触到沈鹤归的手便惊呼:“哎哟我的公子!才出去两个时辰,手怎么凉成这样?”
沈鹤归拢紧披风往里走,语气轻快:“我这身子,你还不清楚?”
阿福心疼得直跺脚,一边吩咐下人往房里添炭火,一边絮絮叨叨:“寻常人五六月份热得穿单衣,您倒好,裹着氅衣还喊冷。一到冬天更是门都出不得,吹点风就发热,一病就是两三天。多少大夫看过了,都查不出究竟……”
沈鹤归在暖炉边坐下,接过汤婆子揣进怀里,待暖意漫开才开口:“今日去将军府,见了燕霁。”
“如何?”阿福连忙问。
“人还不错。”沈鹤归支着下巴笑,“与他结亲,我不算亏。”
“公子!”阿福急了,“万一您想错了呢?陛下未必……”
“不会错。”沈鹤归忽然收了笑,眼底一片清明,“我太了解萧垣了。要制衡燕家,这是唯一的法子。说不定,此刻赐婚的圣旨都拟好了。”
“可您……”阿福声音发颤,“您真要与男子结亲?您该娶个知冷知热的姑娘,生儿育女,安稳度日才是……”
沈鹤归没接话,只望着跳动的炭火出神。他拿起汤婆子贴在脸颊,忽然低笑出声——燕雄要是知道萧垣要给他儿子赐个男妻,怕是能提着赤甲军杀回京城。
九月初一,天承门。
铅云在天际堆得密不透风,像熔化的生铁浆,沉甸甸压在城头。狂风卷着沙砾呼啸而过,扯得中军大纛上的“征”字猎猎作响,旗面被鼓得几乎要撕裂,那声音在旷野里回荡,活像千军万马在暗处嘶吼。
忽然,一声号角刺破风幕,尖锐得能剜开云层。紧接着,震天的鼓点从阵列深处炸响,“咚——咚——”每一声都像巨锤砸在冻土上,连脚下的城墙都跟着发颤。黑压压的队列如潮水般向前涌动,甲胄碰撞的铿锵、马蹄踏碎坚冰的脆响、长枪与盾牌摩擦的锐音,混着风声搅成一团,在天地间翻涌。
承文帝携文武百官立在高台上送行,明黄的龙袍在阴沉天色里格外刺目。
前锋骑兵已冲出城门,玄色披风在风中张成记帆,马蹄扬起的冰碴被风卷成白雾,与天上垂落的冷雨缠在一处。阳光试着从云缝里探了探头,却被更密的云层吞没,只在枪尖上留下一闪而逝的寒光——那光掠过密密麻麻的盔顶,像一条冰冷的银蛇,钻进无穷无尽的军阵深处。
燕霁勒着马立在城门口,目光频频望向街角。沈鹤归说过要来送行,却迟迟不见人影。
“将军,末队要过天承门了。”陆昭平在旁提醒。
燕霁正欲扬鞭,却见一辆青帷马车匆匆驶来。车刚停稳,沈鹤归便掀帘而下,深紫色官袍上绣着的仙鹤在风中微颤,外面罩着件玄色大氅,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鼻尖却冻得发红。
“方才陛下召见,问了些事,来迟了。”他喘着气解释,指尖因寒冷微微发颤。
燕霁回头望了一眼,大军末尾已快消失在天承门尽头。“我该走了。”他声音顿了顿,“既已成定局,一切等我回来再议。”
沈鹤归点点头,抬头望着他,目光在阴沉天色里亮得惊人:“临歧珍重秋风紧,两字平安一路宽。将军此去,务必平安归来。”
自母亲病逝、兄长战亡,父亲远赴西南后,已经太久没人对他说过“平安”二字。燕霁心头一震,望着他单薄得仿佛要被风吹倒的身子,终是只留下一句“珍重”,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大军浩荡,烟尘蔽日。
燕霁追上队伍,与陆昭平并驾而行。陆昭平瞥了他一眼,打趣道:“方才那位是来送燕将军的?我记得将军尚未娶妻,莫不是心上人?前几日宫宴上,将军可不是这么说的。”
燕霁对这位贵妃胞弟向来疏远——乐安伯府这些年明里暗里给燕家使的绊子,他没少听说。此人看着温和,实则城府极深。
“是沈太傅。”他淡淡回了一句。
“沈鹤归?”陆昭平诧异挑眉,这二人何时有了交情?但见燕霁神色冷淡,便知趣地闭了嘴。
大军奔赴甘南,最快也需十日。燕霁望着前路尘沙,想起燕九昨日送来的卷宗——
沈鹤归,自幼父母双亡,被一位教书先生收养。天赋异禀,五年前科考连中三元,深得圣宠。只是不知为何,身子自幼孱弱,常年药不离口。三年前那位先生病逝后,他的病更是缠绵不休,寒冬几乎足不出户。
燕霁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若真要结亲,以他那副身子……父亲驻守的岭南多奇珍药材,回头得写封信,让父亲寻几位擅长调理的名医。
风卷着寒意掠过旷野,燕霁抬头望向天际,铅云依旧厚重。他不知道的是,城楼上,沈鹤归立在寒风里,望着大军消失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才猛地咳出一口血,染红了玄色大氅的袖口。
“公子!”阿福慌忙扶住他,“您又咳血了!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