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我是姐姐,就该卖了安身立命的公寓,给我那游手好闲的弟弟凑彩礼,买婚房。
我爸说,一家人别计较那么多,吃点亏是福。
我弟说,姐,你的不就是我的吗以后我给你养老。
他们演得情真意切,仿佛我不是他们的家人,而是一个可以随时取用的ATM。
他们以为拿捏住了我的软肋,以为血缘是无坚不摧的枷锁。
可惜了,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记性好。
我还记得,爷爷去世前,拉着我的手,塞给我一份东西。
也记得,那本房产证上,户主那一栏,写的是谁的名字。
他们想要我的房子可以。
但我家的那套老房子,他们住了三十年的那套,得先还给我。
1
我妈王秀兰给我夹了一块油光锃亮的糖醋排骨,堆在我的碗里,形成一座小山。
禾禾,尝尝妈做的排骨,今天特意多放了糖,你不是最爱吃甜的吗
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我爸姜建国坐在旁边,闷头喝着酒,眼角余光时不时地瞟我一眼,像是在评估什么。
我弟姜宇,二十四岁,大学毕业两年,工作换了八份,每份都没超过三个月。此刻,他正低头猛划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那张还算年轻但已经有点虚浮的脸。
这场景,太熟悉了。
标准的鸿门宴起手式。
上一次是三年前,也是一盘糖醋排骨,饭后他们让我拿出全部积蓄,给姜宇买一辆二十万的车,因为他同学都有。
上上次是五年前,我刚工作,还是一盘糖醋排骨,他们让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全给姜宇,让他换个最新款的手机。
糖醋排骨,是我家的家族动员令。
我低下头,用筷子戳了戳那块排骨,没吃。
妈,有事就说吧,菜都快凉了。
王秀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化开,她放下筷子,握住我的手,力道很重。
禾禾,你看你,跟妈还这么见外。妈就是心疼你,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
她说着,眼眶就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容易就对了,我抽回手,拿起纸巾擦了擦,要是容易,怎么对得起你们当初的养育之恩呢。
这话有点刺,王秀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姜建国立刻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开始打圆场:怎么跟你妈说话呢一家人,好好吃饭。
爸,吃饭可以,但总得让我知道这顿饭是为什么吃吧不然我怕消化不良。
我直视着他。
姜建国眼神躲闪,又端起了酒杯。
还是姜宇沉不住气,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摔,发出啪的一声。
姐,你什么意思我跟小莉谈了两年了,她家那边催着结婚,没房子怎么结你让我打一辈子光棍啊
哦,原来是为了他的婚事。
我懂了。
王秀兰立刻接上话,语速又快又急,像是排练了无数遍:是啊禾禾!你弟跟小莉感情那么好,就因为一套房子,难道真要散了你这个当姐姐的,能忍心吗
小莉说了,必须全款在市区买一套三居室,名字还得写她跟姜宇两个人的。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我跟你爸这点养老钱,砸锅卖铁也凑不够首付啊!
她开始抹眼泪,哭声不大,但特别有节奏感。
我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心里毫无波澜。
所以呢我问。
所以,王秀兰仿佛就等我这句,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禾禾,你那套公寓,不是地段挺好的吗卖了,怎么也得有个两百多万吧你先拿出来给你弟把婚事办了,这才是天大的事!你一个女孩子,要那么好的房子干嘛以后总是要嫁人的嘛!
来了。
图穷匕见了。
那套公寓,是我大学开始兼职,工作后拼死拼活攒首付,一个人背着三十年贷款买下来的安身立命之所。
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给我弟换婚房的砖头。
我看着他们三张脸。
王秀兰的理所当然,姜建国的默许,姜宇的贪婪。
他们才是一家人。
我笑了笑,拿起筷子,夹起那块排骨,放进嘴里慢慢地嚼。
嗯,是挺甜的,甜得发腻,腻得让人恶心。
妈,你说得对,我咽下排骨,慢悠悠地说,弟弟的婚事,是天大的事。
他们三个眼睛同时一亮。
姜宇甚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话锋一转,看着王秀兰:不过,我那套房子,也就是个小两居,撑死算个鸟窝。我弟可是姜家的独苗,是金凤凰,怎么能住鸟窝呢这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妈你偏心我这个女儿,亏待了儿子吗
王秀蘭愣住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动作很轻,要买,就得买最好的。光卖我的房子哪够我看,咱们家现在住的这套老房子,也卖了吧。两套房子凑一起,给我弟在市中心买个大平层,风风光光的,多有面子。
空气瞬间凝固了。
姜宇第一个跳起来:姜禾你疯了把这房子卖了,爸妈住哪
住我那啊,我一脸无辜,我那个鸟窝,给我弟当婚房是委屈了,给爸妈养老,总还是可以的吧
我看着王秀兰和姜建国,笑得特别温和:爸,妈,你们说呢
2
第二天早上七点,王秀兰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
我刚睁眼,看着天花板,任由手机在枕边嗡嗡地震动。
响了足足一分钟,停了。
不到十秒,又响了起来。
我慢悠悠地坐起来,接通,开了免提,放在一边,然后去刷牙洗脸。
电话那头传来王秀兰压抑着怒火但又不得不装出慈母姿态的声音。
禾禾,你醒了吗昨天是不是喝酒了,怎么净说胡话呢
牙刷在嘴里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妈,我昨天没喝酒,我含着泡沫,口齿不清地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什么真心话!让你把家里这套老房子卖了,你安的什么心这是你弟弟的根!以后他结了婚,生了孩子,都要回这里来的!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我吐掉泡沫,漱了漱口,声音清晰了一点:哦,这是弟弟的根,那我呢我不是从这个根上长出来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王秀兰被噎住的表情。
过了几秒,她换了一种战术,声音开始哽咽:禾禾,妈知道,这些年家里可能有些地方对你照顾不周,但你不能这么恨我们啊!我们是一家人,你弟弟好了,这个家才能好,你以后在外面,腰杆子也能硬一些,不是吗
妈,我打断她,我腰杆子挺硬的,能自己站直,不用靠别人。而且我没恨你们,我是在给你出主意。你想让儿子风光,又不想掏空家底,那我这个当女儿的,就只能委屈一下自己,把房子腾出来给你们养老,这还不够吗
你……王秀兰气得说不出话来。
妈,我要上班了,先挂了。
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世界清静了。
我给自己煎了个蛋,冲了杯咖啡。
刚坐下,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我爸姜建国。
我叹了口气,接起来。
喂,爸。
……禾禾啊。姜建国永远是这个开场白,拖着长长的尾音,充满了犹豫和为难。
嗯,爸,有事吗
你妈她……她也是着急,你别往心里去。你弟这个事,确实是家里现在最大的坎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所以呢我问。
所以……你看,能不能……你先松松口,让你妈心里好受点。你那房子,不一定非要卖,可以……可以先抵押出去,贷点款出来,给你弟先把首付凑上……
听听,多会算计。
卖房子动静太大,怕我真跟他们撕破脸。改成抵押,听起来好像房子还是我的,只是暂时借钱,既能拿到钱,又能稳住我。
爸,我喝了一口咖啡,你知道我那套房子的月供是多少吗
他沉默了。
你知道我现在的工作是项目制,收入不稳定吗
他继续沉默。
你知道如果我把房子抵押了,每个月要还银行多少钱吗如果我还不上,房子就会被法拍,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包括我弟和他未来媳o,可能都得睡大街。
姜建国的呼吸声变得沉重。
他当然不知道,他从来不关心我的生活,只关心我能不能为他儿子提供价值。
爸,你是个男人,是一家之主。这种拿女儿的未来去填儿子窟窿的事,你应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而不是给你老婆当说客。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指责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
就在我准备挂电话的时候,他才用一种近乎于叹息的声音说:……禾禾,家里……不容易。
然后,他挂了电话。
不容易。
是啊,算计自己女儿的时候,确实挺不容易的。
我吃完早餐,把盘子洗干净,出门上班。
阳光很好,一点也没有被这场家庭闹剧影响。
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下午,我正在画图,姜宇的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没有称呼,没有铺垫,上来就是一句。
你那房子,反正也是一个人住,空着也是空着,我跟小莉先搬进去住,提前适应一下,总行了吧
3
看到姜宇那条微信的时候,我差点把手里的数位笔掰断。
我没回。
我知道,任何形式的回复,都会被他解读为可以商量。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
让他一拳打在棉花上,憋死他。
果然,五分钟后,他又发来一条。
姐说话啊!你别给脸不要脸!
后面跟着一连串愤怒的表情包。
我直接把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我以为这件事会暂时告一段落,至少能清静两天。
我低估了他们的行动力。
周六,我习惯睡个懒觉。
早上九点多,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把我吵醒了。
我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看。
王秀兰、姜宇,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女孩。
女孩长得挺漂亮,化着精致的妆,挽着姜宇的胳膊,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我家的门。
应该就是他那位非三居室不嫁的女朋友,小莉。
我没开门。
我靠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
妈,她怎么不开门啊是不是不在家是姜宇不耐烦的声音。
不可能,她那破工作,周末肯定在家睡懒觉。再按!王秀兰指挥着。
门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加急切,像是要拆了我的门。
小莉的声音娇滴滴地响起来:阿姨,要不算了吧,这样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你提前来看看怎么了她这个当姐姐的,连门都不给开,像话吗王秀兰的声音充满了刻薄。
哦,原来是上门视察来了。
我转身回了卧室,戴上降噪耳机,继续睡觉。
门铃声和拍门声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
我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手机在震动。
摘下耳机一看,是王秀兰打来的,被我挂断后,又发来一条短信。
姜禾!你给我开门!小莉还在这呢,你让你弟弟多没面子!你要是不开门,我就报警说你失踪了!
我看着短信,笑了。
我慢悠悠地起床,洗漱,换好衣服。
然后走到门口,猛地一下拉开了门。
外面三个人被吓了一跳。
王秀兰正举着手准备继续拍门,动作僵在半空中,一脸错愕。
姜宇和小莉也愣愣地看着我。
我倚着门框,头发还有点乱,睡衣外面随便套了件外套。
妈,大清早的,奔丧呢我语气平淡。
王秀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不然呢我扫了他们一眼,带着外人,在我家门口又拍又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高利贷。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叫小莉的女孩身上。
她被我看得有点不自在,往姜宇身后缩了缩。
这位就是小莉吧我朝她笑了笑,很和善,你好,我是姜禾,姜宇的姐姐。
姐……姐姐好。小莉小声说。
别怕,我家人就喜欢这样,没见过世面,有点大惊小怪的。我侧过身,都进来吧,别在门口丢人现眼了。
王秀兰和姜宇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们跟着我进了屋。
小莉一进门,眼睛就开始四处打量,像个验房师。
哇,装修得真好,这地段,一定很贵吧她由衷地感叹。
还行,我给她倒了杯水,就是每个月还完贷款,基本就只能吃土了。
小莉的笑容僵在脸上。
王秀兰立刻瞪了我一眼,然后满脸堆笑地对小莉说:小莉你别听她瞎说!她那工作挣钱多着呢!以后啊,这房子就是你跟姜宇的,你们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妈,我把水杯放在小莉面前,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这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银行贷款合同上签的也是我的名字。以后谁住,恐怕得由我,还有银行说了算。
小莉端着水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姜宇终于忍不住了:姜禾!你够了!当着小莉的面,你非要让我下不来台是不是
我让你下不来台我转向他,笑了,带着女朋友,跑到你姐家里,逼着你姐卖房给你们买婚房,是谁让你下不来台的姜宇,做人不能这么没皮没脸。
你!姜宇气得脸通红,扬手就要朝我挥过来。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回头。
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眼神像刀子一样。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装束的男人。
王秀兰他们全傻了。
男人走到我身边,微微躬身:姜小姐,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来取东西。
我点点头:东西在书房,跟我来。
我领着他们往书房走,经过目瞪口呆的王秀兰、姜宇和小莉身边时,我停下脚步,回头对他们笑了笑。
忘了跟你们介绍,我最近找了份兼职。
帮人……处理一些不太好处理的资产。
4
那三个黑西装男人,是我花钱雇来的。
data-fanqie-type=pay_tag>
一家专业生活服务公司的员工,业务范围包括但不限于:搬家、保洁、临时演员、以及纠纷调解。
我预料到王秀兰他们会闹上门,所以提前下了个单。
服务项目:饰演资产管理公司员工,上门取一份重要文件。
效果拔群。
王秀兰、姜宇,还有那位小莉,三个人呆若木鸡地看着我领着三个煞神一样的男人进了书房。
我从书柜最里面,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看起来很高级的密码文件箱。
就是这个。
领头的黑西装男人接过去,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姜小姐,我们会安全送达。另外,我们老板交代,如果您家人再对您的私有财产有任何不合理的企图,可以直接联系我们,法务部会为您提供支持。
他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穿透力极强。
客厅里的三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小莉的脸已经白了。
我领着他们走到门口。
辛苦了。
分内之事。
黑西装们走了,屋子里恢复了安静,但气氛比刚才更加诡异。
王秀兰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冲到我面前,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邻居听到。
姜禾!你搞什么鬼那些是什么人你是不是在外面欠钱了
妈,你想多了,我慢悠悠地换了鞋,人家是正规公司的。我帮他们老板做了个项目,老板人好,看我一个女孩子不容易,就派人来保护我一下。
我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但足够唬住他们了。
保护你姜宇一脸不信,保护你什么就你那破班,还有人图谋不轨
是啊,我看着他,笑了一下,主要就是防着一些没本事还眼红,总想占便宜的家里人。
姜宇的脸瞬间涨红。
那位叫小莉的姑娘,已经坐不住了。她站起来,扯了扯姜宇的衣服。
姜宇,我……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她一秒钟都不想多待,抓起包就往外跑,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姜宇想拦,没拦住。
小莉!小莉!
他追到门口,小莉已经进了电梯。
姜宇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我:姜禾,你满意了你把我女朋友吓跑了!
吓跑了才好,我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地喝着,这种还没过门就惦记着你姐房子的女人,娶回来也是个祸害。我这是在帮你,你应该谢谢我。
你!
我什么我我放下水杯,房子没了,女朋友也没了,你现在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去找份正经工作,自己挣钱买房子,娶媳妇了
王秀兰看着这乱七八糟的场面,终于崩溃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为了你那破房子,连你亲弟弟的幸福都不要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捶打着地板,声音凄厉,演技精湛。
姜建国要是也在,肯定早就心软了。
可惜我不是姜建国。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等她哭了足足五分钟,嗓子都快哑了,才缓缓开口。
妈,地板凉,坐久了对腰不好。你要是真觉得命苦,明天我就给你找个大师算算,看看是不是哪里风水出了问题。
王秀兰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或者,我出钱,送您和我爸去旅个游,散散心。欧洲豪华十日游怎么样别总盯着家里这点事,世界那么大,多出去看看,心情就好了。
我的态度诚恳,语气温柔。
但王秀兰和姜宇看我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他们闹,他们哭,他们威胁。
我呢,我跟他们谈风水,谈旅游,就是不谈房子。
我用一种近乎于诡异的平静,把他们所有的情绪都挡了回去。
这场闹剧,最终以王秀兰和姜宇的败走告终。
他们走后,我打扫了一下屋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我知道,王秀兰的手段,远不止这些。
第二天,家族微信群里就炸了锅。
我的大姨、二舅、三姑……各路亲戚开始轮番@我。
内容大同小异,无非就是指责我不孝,自私,冷血,为了钱不顾亲情,逼得我妈犯了心脏病。
配图是王秀兰躺在沙发上,脸色苍白,手捂着胸口的照片。
演技一如既往的浮夸。
我看着群里那些义愤填膺的文字,笑了笑,打出了一行字。
各位长辈,我妈心脏不舒服,你们不去医院看她,在这里开批斗大会,这合适吗
5
我那句话发出去,群里安静了三秒。
然后,更猛烈的炮火袭来。
大姨:姜禾!你怎么跟你长辈说话的我们这不是关心你妈吗!你妈为什么犯病,你心里没数吗
二舅:就是!做小辈的,要懂得感恩!你爸妈把你拉扯大多不容易现在家里有困难,让你帮一把,你就这个态度
三姑:女孩子家家的,名声最重要!这事要是传出去,说你不孝顺父母,苛待弟弟,以后谁还敢娶你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默契,像是在演一出早就排练好的戏。
主题就是:我,姜禾,是个罪人。
我看着那些文字,觉得可笑。
他们义正词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我进行审判。
可他们谁又真正关心过我
我上大学那年,交不起学费,找大姨借钱,她说她家孩子也要上学,手头紧。
我刚工作时,租不起房子,想在二舅家借住一个月,他说他家地方小,不方便。
我生病住院,需要人照顾,打电话给三姑,她说她要打麻将,没空。
现在,他们倒是一个个都成了维护亲情的卫道士。
我没有跟他们争辩。
我只是默默地打开了手机相册,找到了一张照片。
那是我前段时间去医院体检时,顺便给我爸妈挂的号,预约的全身体检套餐,价格不菲。
预约短信的截图。
我把这张图发到了群里。
然后,又发了一段话。
大姨,二舅,三姑,谢谢你们这么关心我妈的身体。正好,我上周刚给她和我爸约了协和医院的全面体检,专家号,时间就在下周三。本来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既然今天大家都在,就麻烦各位帮忙转告一下。另外,我妈心脏不好,医生说不能总生气,得多出去走走。我刚订了去三亚的机票和酒店,五星级的,让他们检查完身体就直接过去玩半个月,费用我全包。各位长辈要是有空,也可以一起去,我来安排。
我打完这段字,点击发送。
然后把手机往旁边一扔,不再看。
我知道,这个炸弹扔下去,足够他们消化一阵子了。
我在赌。
赌他们的贪婪,会战胜他们那点可怜的正义感。
果然,不到十分钟,我大姨私聊我了。
禾禾啊,你这孩子,真是的,花这冤枉钱干嘛!你妈就是气着了,休息休息就好。
紧接着,是一句,那个……去三亚,真的你全包啊
我回了她一个笑脸。
当然,都是一家人嘛。
二舅和三姑的私聊也接踵而至,话术都差不多。先是假惺惺地劝我别破费,然后旁敲侧击地打听三亚之行的具体安排。
我一一耐心回复,告诉他们,只要能把我爸妈哄开心了,让他们别再惦记我房子的事,别说三亚,马尔代夫都行。
至于家族群里,风向已经彻底变了。
刚才还对我口诛笔伐的亲戚们,开始纷纷夸我懂事、孝顺、有出息。
我就说嘛,禾禾这孩子,从小就心善。
是啊是啊,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一家人,说开了就好。
我看着这些虚伪的嘴脸,只觉得恶心。
王秀兰和姜建国一直没有在群里说话。
我猜,他们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他们想利用舆论压垮我,结果我反手就把他们的友军给收买了。
晚上,王秀兰终于给我打了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姜禾,你到底想干什么
妈,我不想干什么,我语气轻松,我就是想孝顺孝顺你们。体检和旅游,你们去不去去的话,我把详细信息发给你们。不去的话,我现在就取消。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她在权衡。
如果去了,就等于承认他们之前的生病是装的,是在无理取闹。
如果不去,那白花花的银子,五星级的享受,就这么没了。
对她这种爱占小便宜的人来说,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过了很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把信息发过来吧。
我笑了。
好的,妈。
挂了电话,我立刻把预订信息发了过去。
当然,协和的体检是真的,三亚的旅行也是真的。
但这两样东西,都有一个前提。
我在短信的最后,加了一句话。
爸,妈,希望你们玩得开心。等你们旅游回来,我们再好好聊聊,关于咱们家老房子的产权问题。
6
王秀兰和姜建国最终还是去了三亚。
走之前,王秀兰特意来我这里拿了一趟钱,美其名曰旅游经费,理直气壮地从我这里拿走了一万块现金。
我给了。
我需要他们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家。
我需要时间,去做一些事情。
他们前脚刚上飞机,我后脚就回了那个我从小长大的家。
那套他们住了三十年,口口声声说是姜宇的根的老房子。
房子里很乱,王秀兰走得匆忙,东西扔得到处都是。
姜宇不在,估计是去找他那个被我吓跑的女朋友赔罪了。
我没管那些,径直走进了爷爷奶奶生前住的那个房间。
房间里常年不住人,有一股尘封的味道。
我走到那个老旧的樟木箱子前,打开它。
里面都是一些爷爷奶奶的遗物,几件旧衣服,一本相册,还有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铁盒。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份文件。
一份手写的遗嘱,和一个红色的房产证。
遗嘱是爷爷亲笔写的,下面有他的签名和手印,还有两个见证人的签名。
内容很简单:他名下的这套房子,在他和他老伴儿去世后,唯一继承人,是他的孙女,姜禾。
立遗嘱的时间,是我上大学那年。
而那本房产证,户主那一栏,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爷爷是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偷偷带我去办的过户手续。
他当时对我说:禾禾,爷爷没别的本事,就这点东西。你爸妈那性子,我看得清楚,以后,这房子就是你的底气。不到万不得已,别拿出来。
我当时不懂,只觉得爷爷是偏心我。
现在,我全懂了。
这哪是偏心,这分明是救命。
三十年来,王秀兰和姜建国一直住在这套房子里,心安理得地把它当成自己的财产,甚至已经计划好要把它留给姜宇。
他们从来没想过,这套房子的主人,是我。
我把遗嘱和房产证收好,放进我的包里。
这就是我扔出去的那个炸弹的引信。
我敢让他们去旅游,敢给他们钱,就是因为我知道,他们回来之后,面对的将是一个完全颠覆的局面。
我给姜宇打了个电话。
他很不耐烦地接了。
干嘛
你在哪
跟朋友玩呢,有事快说!
回家一趟,我有事跟你说。关于你买房子的事。
一听到买房子,他立刻来了精神。
真的姐,你想通了
回来再说。
我挂了电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等他。
半个小时后,姜宇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悦。
他以为我是要妥协了。
姐,你说吧,是不是准备卖房子了他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翘起了二郎腿。
我没说话,只是把那份遗嘱和房产证,推到了他面前。
姜宇愣了一下,拿起来看。
他先是漫不经心,随即,眼睛越睁越大,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这……这是什么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字面意思,我看着他,语气平静,这套房子,是我的。爷爷留给我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假的!你伪造的!他激动地站起来,把文件扔在桌上。
是不是假的,你去房管局查一查就知道了,我说,户主,姜禾。身份证号,你要我报给你听吗
姜宇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靠在沙发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现在我们来谈谈你买房子的事。
你那套小公寓,我是不会卖的。至于这套房子……
我顿了顿,看着他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你们一家三口,住了我三十年的房子,房租,是不是该结一下了
7
房……房租
姜宇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随即,那笑变成了惊恐和愤怒。
姜禾!你他妈是疯了吧!我们住自己家,你跟我们算房租
纠正一下,我竖起一根手指,是你,和你爸妈,住了我的房子。不是你们自己家。
放屁!这房子就是我家的!爷爷奶奶的房子,就是我爸的,以后就是我的!你一个女的,凭什么要
他开始口不择言,露出了最原始、最丑陋的嘴脸。
我静静地看着他发狂,不反驳,也不生气。
等他骂累了,喘着粗气,我才慢悠悠地开口。
第一,根据法律,爷爷有权将自己的财产赠与任何人,包括他的孙女。这份遗嘱,加上房产证,就是铁证。
第二,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一个女的’,这套房子我不配要。那好,我们不谈亲情,不谈传统,我们只谈钱。你觉得这样更公平,对吗
姜宇被我问得一愣。
没错!就谈钱!他梗着脖子喊。
好。我点点头,拿出手机,打开计算器。
这套房子,按照现在的市场价,三室一厅,黄金地段,一个月租金至少五千块。我给你打个折,算四千,够意思吧
一年就是四万八。
三十年……我手指在屏幕上按着,就是一百四十四万。
这还只是租金,没算物业费,水电燃气费,还有这些年房屋的折旧和维修费用。这些我们暂时不算,就只算这笔最基础的。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上面那一长串数字,刺眼得很。
一百四十四万。姜宇,这是你们一家,欠我的。
姜宇的脸,从涨红变成了煞白,再从煞白变得铁青。
他看着那个数字,像是被一条毒蛇扼住了喉咙。
你……你这是敲诈!
我只是在跟你谈钱,这是你要求的。我收回手机,靠在沙发上,现在,我们再来谈谈你买婚房的事。
你觉得,一个欠了我一百多万房租的人,有什么资格,再来要求我卖掉我的另一套房子,去给你买你的房子
姜宇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浑身都在发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怕的。
他一直以为,我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姐姐,是那个予取予求的提款机。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手持账单的债主。
当然,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念在大家毕竟是一家人,这笔钱,我可以给你们打个折。
姜宇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你可以不用还现金。
我笑了笑,说出了我的条件。
从今天起,你,姜宇,必须出去找一份正经工作。每个月工资,留下你基本的生活费,剩下的,全部上交,就当是还房租了。直到你还清为止。
至于爸妈那边……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等他们旅游回来,我会亲自跟他们谈。
你们可以选择,从我的房子里搬出去。或者,就按照我说的规矩来。
姜宇,你是个成年人了,该学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也该学会,为你们过去三十年占的便宜,买单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留下他一个人,瘫坐在沙发上,面对着那张写着我名字的房产证,和一笔他一辈子可能都还不清的巨额债务。
我知道,这个家,从今天起,天要变了。
而我,就是那个让天改变的人。
8
王秀兰和姜建国在三亚玩了足足半个月。
我的钱,他们花得倒是心安理得。
朋友圈里,王秀兰一天发八条动态。穿着花裙子在海边比耶,端着椰子故作优雅,在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厅里拍满桌的食物。
每一条,都像是在向我示威:你看,就算你不听话,我们照样有办法让你出钱,让你孝顺。
我一条都没点赞,也没评论。
我只是静静地等着他们回来。
他们回来的那天,我去机场接了他们。
两人都晒黑了不少,精神头看着不错。
王秀兰一见到我,就拉着我的手,热情得像是换了个人。
哎呀,禾禾,还是你孝顺!这次出去玩得太开心了!你爸的关节炎都好多了!
姜建国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递给我一个从地摊上买的贝壳项链。
给你带的礼物。
我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回家的路上,王秀兰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讲她旅途的见闻,谁谁谁夸她有个好女儿,谁谁谁羡慕她有福气。
她绝口不提房子的事,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我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麻痹我,想让我觉得,只要我肯花钱,大家就能相安无事,其乐融融。
可惜,我没打算配合她演戏。
车开到楼下,我帮他们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搬上楼。
一开门,屋子里的景象让他们愣住了。
原本杂乱的客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沙发上乱扔的衣服,桌上吃剩的果皮,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窗明几净,和茶几上摆着的一份文件。
姜宇从房间里走出来,脸色憔悴,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
看见我,他眼神躲闪,低下头,喊了一声:爸,妈。
王秀兰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是怎么了家里遭贼了她狐疑地问。
没遭贼,我把最后一件行李放在地上,指了指茶几上的文件,我只是请人来做了个深度保洁,顺便,把一些不属于这里的东西,清理了一下。
王秀兰和姜建国对视一眼,走过去,拿起了那份文件。
是房产证的复印件,和那份遗嘱的复印件。
最上面,是我用加粗的字体打印的一行字:
《关于姜禾名下房产的租赁协议及家庭成员居住行为规范》。
王秀兰的手开始发抖。
姜建国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他们俩死死地盯着那份文件,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愤怒,最后,是彻骨的冰凉。
姜禾……这是……这是什么王秀兰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干涩,嘶哑。
一份协议。我拉开椅子坐下,示意他们也坐,爸,妈,欢迎回家。现在,我们来开个家庭会议,讨论一下你们接下来的居住问题。
姜建国猛地把文件拍在桌子上:胡闹!这简直是胡闹!姜禾,你从哪里搞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想干什么
爸,这是爷爷留下的东西,白纸黑字,具有法律效力。我平静地看着他,我想干什么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仅此而已。
王秀兰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沙发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可能……这不可能……老头子怎么会……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我这么轻易就答应让他们去旅游,为什么我这么大方地给他们钱。
那不是孝顺,那是遣散费。
是我给他们的,最后的体面。
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我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签署这份协议。协议规定,你们可以继续住在这里,但每个月需要象征性地支付一千块钱的租金。姜宇必须在半个月内找到工作,每月工资上交一半。家里的所有大小事务,最终决定权在我。
第二……我看着他们惨白的脸,缓缓说出那句话。
……你们在一个月内,搬出我的房子。
9
我的话音落下,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为这个家倒计时。
王秀兰和姜建国,就像两尊被风化了的石像,一动不动。
他们引以为傲的亲情绑架,他们驾轻就熟的道德枷锁,在这一纸产权证明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先崩溃的是王秀兰。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用一种极其怨毒的眼神看着我。
姜禾,你好狠的心啊。
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回报我为了房子,要把亲生父母赶出家门
妈,我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没有赶你们走,我给了你们选择。是你们,先想着要卖掉我的房子,把我逼上绝路的。
我有什么错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弟弟!为了这个家!她开始激动起来,声音拔高。
你为了这个家,就可以牺牲我吗妈,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不是可以随时被丢弃的零件。
我的声音始终很平,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他们的心里。
姜建国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禾禾,算爸求你。别闹了,行吗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房子……房子还是你的,我们不动了,行吗
他开始服软了,开始求我。
这是他惯用的伎招,和稀泥。
妄图用一句轻飘飘的算了,就抹平所有的伤害和算计。
爸,不可能了。我摇摇头,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就算抚平,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今天你们能为了姜宇的婚房,打我公寓的主意。明天,就能为了姜宇孩子的学费,再打一次。后天,为了他养老,是不是要把我卖了
我怕了。我不想再过那种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着自己家人的日子。
所以,我们必须立个规矩。
我把那份协议,又往前推了推。
签了它,我们还是一家人,只不过,家里的规矩,得由我来定。
这场家庭会议,最终不欢而散。
王秀兰和姜建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都没出来。
姜宇也躲在自己屋里打游戏,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家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压抑的气氛。
一场无声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他们开始用冷暴力对抗我。
我回家,没人跟我说话。
我做的饭,他们一口不吃,宁愿点外卖。
王秀兰开始在亲戚群里散播我的罪行,说我被外面的野男人骗了,为了钱六亲不认,要把父母赶出家门。
这一次,我没有去解释,也没有去收买。
因为没必要了。
当你有能力掌控别人生死的时候,你根本不需要在乎他们的看法。
三天后,姜宇第一个撑不住了。
他没钱了。
他灰溜溜地跑到我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姐……我……我没钱吃饭了。
我打开门,看着他。
工作找到了吗
他低下头。
还没。
那就去找。我关上了门。
又过了两天,家里的网被我停了。
姜宇没法打游戏,像只没头的苍蝇在屋里乱转。
王秀兰冲出来对我大吼:姜禾!你把网停了干什么
哦,我正在看书,这份租赁协议里写了,网络费用属于附加服务,需要额外付费。你们既然没签协议,就代表你们放弃了这项服务。
王秀兰气得浑身发抖,却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个星期后,我请的律师给我打了个电话。
姜小姐,按照您的指示,律师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向您的家人寄出。如果他们拒不搬离,我们可以启动诉讼程序。
我拿着电话,走到王秀兰的房门口,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声。
好的,张律师。如果明天他们还不签协议,您就把律师函寄过来吧。
房间里,传来一声杯子摔碎的脆响。
10
律师函像是一把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刀,冰冷,且真实。
那天晚上,姜建国第一次主动走进了我的房间。
他看起来老了十岁,背都有些佝偻了。
他没坐,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份我打印出来的协议。
禾禾,非要这样吗
爸,是你们逼我这样的。我没有抬头,继续看我的书。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像是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最后,他把那份协议放在我的书桌上,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妥协。
……我签。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在协议末尾乙方的位置,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他的名字:姜建国。
字迹有些颤抖。
签完,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转身默默地走了出去。
我拿起那份协议,看着上面那个名字。
我知道,这场战争,我赢了。
但我的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第二天,王秀兰也签了字。
她没有来找我,是姜建国把她的那份拿过来的。
她的签名,潦草,愤怒,像是要划破那张纸。
最后是姜宇。
他磨磨蹭蹭,不情不愿,但在断网、断粮、以及被姜建国狠狠揍了一顿之后,也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在协议上签了字。
至此,我们家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一个由我主导的时代。
我没有立刻要求他们支付租金或者让姜宇上交工资。
我知道,规矩要一步一步来。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重新分配了家里的家务。
一张值日表,贴在冰箱上。
打扫卫生、买菜做饭、洗碗倒垃圾,每个人,包括我,都有明确的分工。
王秀兰一开始是拒绝的。
我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些!凭什么老了老了还要伺候你们
你可以不干,我指着协议上的一条,按照规定,不履行家庭义务者,将扣除当月生活补贴五十元。
是的,协议里还有一条,他们每个人,每个月可以从我这里领取五百元的生活补贴。
这是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
王秀兰的脸憋成了紫色,但最终还是拿起抹布,去擦桌子了。
姜宇更惨。
我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半个月内,必须找到一份工作。
任何工作都行,送外卖,当保安,进厂打螺丝,都可以。
如果没有,那就卷铺盖走人。
他哀嚎,他抗议,他求饶。
但没用。
在生存面前,所有的懒惰和矫情,都得让路。
两个星期后,他真的去找了份工作。
在一家餐厅当服务员,端盘子。
第一个月发工资那天,他捏着那薄薄的三千块钱,回到家,把一半,也就是一千五,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他全程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我看着那笔钱,也看着他那张因为劳累而略显消瘦的脸。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钱收了起来。
我没有告诉他,这笔钱,我一分都不会动。
我会替他存起来。
等到某一天,他真的想靠自己买房子,娶媳妇的时候,我会把这笔钱,连本带利,还给他。
但我现在不能说。
人,只有在真正痛过之后,才能长大。
11
家里渐渐形成了一种新的秩序。
一种微妙而稳定的平衡。
王秀兰不再对我冷嘲热讽,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但她会按照值日表,准时把饭菜做好,把地拖干净。
她学会了沉默。
因为她知道,任何无理的吵闹,换来的都只会是生活补贴的扣除。
姜建国变得更加沉默了。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阳台上,侍弄他那些花花草草,或者看报纸。
他不再试图和稀泥,也不再对我和王秀兰之间的矛盾发表任何意见。
他选择了一种彻底的抽离,像一个寄居在这个家的客人。
变化最大的是姜宇。
餐厅服务员的工作很辛苦,每天要站十几个小时,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客人。
他开始回家后,不再是瘫在沙发上玩手机,而是倒头就睡。
他瘦了,也黑了,但眼神里,少了以前的虚浮,多了几分踏实。
他跟我说话的次数不多,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夹枪带棒。
有一次,我加班回家晚了,看见餐桌上放着一碗面,还冒着热气。
旁边有一张纸条,是姜宇的字迹,歪歪扭扭的。
姐,给你留的。
我端起那碗面,吃了一口。
味道很一般,甚至有点咸。
但那是我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从他那里感受到一丝可以称之为关怀的东西。
我的生活,也恢复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不再需要提心吊胆,担心家里人又会想出什么幺蛾子来算计我。
我可以安心地工作,画我的图,周末约朋友出去逛街,看电影。
我用自己的钱,给自己报了一个陶艺班,一个烘焙班。
生活变得充实而有趣。
偶尔,我也会觉得这个家冷清得可怕。
没有了争吵,也没有了欢笑。
我们四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四个合租的陌生人,严格遵守着契约,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彼此的边界。
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但我知道,我别无选择。
我曾经也渴望过一个温暖的家,渴望过父母无私的爱,渴望过姐弟间的情谊。
但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当我终于有能力,用强硬的手段,建立起一个所谓的公平和秩序时,我才发现,这个家里,早就没有了温度。
那天,那个叫小莉的女孩,又来找姜宇了。
她是在餐厅门口等他的。
姜宇穿着服务员的制服,端着一盘菜,看到她的时候,愣住了。
小莉看着他,眼圈红了。
姜宇,我……我听说了家里的事。你……你还好吧
姜宇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把那盘菜稳稳地送到了客人桌上。
他回来的时候,对小莉说:我挺好的。
对不起,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小莉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还能在一起吗我不要求买房子了,我们可以一起租房子,一起努力。
姜宇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那么坦然,那么释怀。
谢谢你,小莉。他说,但是,不用了。
我现在,只想靠自己。
12
姜宇拒绝了小莉。
这件事,是王秀兰在饭桌上,用一种幸灾乐祸又带着一丝惋惜的复杂语气说出来的。
真是没出息,人家姑娘都回头了,他倒好,把人给推开了!活该他打一辈子光棍!
姜宇低头扒着饭,没有反驳。
我看了他一眼。
他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点,长大了。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一年后,姜宇辞掉了餐厅的工作。
他用自己存下来的一点钱,加上我替他存的那笔房租,报了个烹饪学习班。
他说,他想当个厨师。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起他的未来规划。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我点点头,说:好。
又过了两年,王秀兰和姜建国,似乎也习惯了这种生活。
他们不再提过去的事,也不再对我有什么要求。
王秀兰甚至开始跟着小区的阿姨们跳起了广场舞,偶尔还会跟我抱怨哪个舞伴的动作不标准。
姜建国依旧侍弄他的花草,只是话比以前多了一点,会跟我讨论哪种肥料更好用。
一切,都像是在慢慢变好。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裂痕,永远都在。
我三十岁生日那天,没有在家里过。
我给自己放了个假,一个人去了那个我一直想去的北欧小镇。
我在那里看极光,喂麋鹿,在雪地里打滚。
我收到了一份很特别的生日礼物。
是姜宇寄来的。
一个他亲手做的提拉米苏蛋糕,用保温箱空运过来的,还附上了一张卡片。
姐,生日快乐。谢谢你。
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句简单的谢谢。
我拿着那张卡片,站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突然就哭了。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硬,足够冷酷。
我以为,我早就对亲情这种东西,彻底失望了。
可是,当这一点点迟来的温暖,穿过漫长的冰封岁月,抵达我面前时,我还是没能忍住。
回国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那套老房子,以市场价,卖给了姜宇。
当然,是分期付款,一个他可以承受的,长达三十年的分期。
我用那笔钱,在郊区买了一栋带院子的小房子。
我搬出了那个承载了太多压抑和争斗的地方。
搬家那天,王秀兰和姜建国都来帮忙了。
王秀兰一边帮我收拾,一边絮絮叨叨。
这地方也太偏了,以后上下班多不方便。
一个女孩子住这么大的房子,晚上怕不怕
姜建国则默默地帮我把那些沉重的花盆,一盆一盆地搬到院子里。
姜宇也来了,他开着一辆破旧的二手面包车,那是他现在送外卖的交通工具,他已经是厨师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了。
他把我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搬上车。
阳光下,他们三个人的身影,看起来,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家庭。
忙碌,琐碎,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和谐。
车开走的时候,我站在我新家的院子门口,看着他们。
王秀兰摇下车窗,朝我喊:有空常回家看看!
我愣了一下。
回家
哪里是家
是那套已经属于姜宇的老房子,还是我这个刚刚入住的新院子
我突然就笑了。
或许,家,从来都不是一个固定的场所。
它是一种关系,一种状态。
是一种即使争吵过,伤害过,怨恨过,却依然斩不断的,别扭的羁绊。
我没有去定义它。
我只是朝着远去的面包车,用力地挥了挥手。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属于我自己。
至于那个所谓的家,它会以一种全新的,或许并不完美,但足够健康的方式,继续存在下去。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