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宗门
夜色悄无声息地裹住了青霄宗的四壁,斑驳的月光勾勒出院落的轮廓,一切仿佛都沉入潜流之下。褚寒衣静静伏在竹林小径边缘,望向内院深处。白日的喧嚣早已散去,余下的唯有风声拂叶,仿佛在低语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收紧身上的外门弟子袍,脚步犹豫,却终究无声地踩入细密的落叶深处。心跳似乎随着每一步加速,血液在夜色中变得冰冷且绷紧——这条小径,也是入门试炼那日,谢玉箫曾独自一人穿行的路径。褚寒衣始终谨记着那一刻她的神情:冷静,无畏,宛如能看穿黑暗的流光。
一只夜鸟倏忽掠过。他屏住呼吸,顺着石板箭步伏身绕到藏书阁后侧。父母惨死之谜像是埋在心底的毒蔓,他所能抓住的,每一丝微末线索都弥足珍贵。先前,褚晚秋低声递过一句:“夜里宗门静极,藏书阁禁地最易疏漏,你自小记性好,或许能寻到些什么。”他不敢怠慢,也不敢张扬,只能独自前来。
藏书阁三层,有一扇小门半掩。褚寒衣猫腰贴近,一缕微光映出门内堆叠的古书卷宗。他依稀辨认出角落那一叠文书为宗门内务旧档,眉头紧锁,细细分辨。其中有一册写着“苍微案牍”,纸角磨损,似是常有人查阅。他轻轻抽出掩于最下的那页,纸上赫然是数年前各地宗族流散名单,“褚氏”一栏,血红墨迹点缀其后,似乎有人刻意涂改。
忽地,门外闪过一个黑影。褚寒衣本能地停住手,半阖的门缝里,一双靴子静静地停在门槛外。不知道来者是谁,气息深沉,没有学堂弟子的轻率,也无巡夜下人的粗糙。褚寒衣寻思片刻,将卷宗重新塞回原处,顺手抽出一册无关要册装作查阅。
门缓缓推开,谢玉箫的面容映入夜色,她眸光冰冷,语气低声:“你夜深至此,可知宗规?外门弟子擅闯内阁,罪不可赦。”
褚寒衣手中书册顿住,斟酌片刻:“师姐,我只是想查些蛛丝马迹。母亲之死,非寻常血案。我愿承罚,但请师姐容我诉说。”
谢玉箫冷眼审视,却又暗中扫过他手中的卷宗。“你查到什么了?你可知这一册档案,远超你所能问及的范畴?”
褚寒衣目光清澈,声音凝定:“我无心窥宗门机密,只想求一线真相。若我家冤屈,宗门也未必能独善其身。”
谢玉箫微微一怔,幽幽道:“青霄宗藏得不止是你的家族往事,还有九界间难以启齿的东西。你若越界,只会招惹更大祸患。”她手指微颤,仿佛在权衡该不该放过他。
门外的风动骤急。倏忽间,又一人影闪入藏书阁后廊。脚步轻巧,却有异族的灵韵。宋羽棠蹑足进来,嘴角扬起一抹顽皮的笑:“就知道你们会来这里,小心被教习撞见!”
谢玉箫目光转冷,语气凌厉:“你怎会在此?”
宋羽棠眨眨眼,随手掏出一枚小巧玉符:“外门新分配的宿舍我不习惯,总觉得有东西窥伺我。夜里出来透气,见到寒衣鬼鬼祟祟的身影。我也好奇,宗门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褚寒衣定定盯着她,忽然察觉玉符上有无数奇异纹路,似乎与藏书阁书架上的某个标记相合——这是异族特有的灵纹。三人瞬间对视,空气一阵凝滞。
谢玉箫眼中情绪复杂,终于低声言道:“你们既来,不如将话说开。宗门近年卷入诸界纷争,藏书阁里并非只存书卷。若真有冤屈,得先自保,再谈查案。”她手指在案桌上一敲,示意褚寒衣坐下。
宋羽棠仿佛从中嗅见某种隐秘,她悄悄在架下摸索,忽然发现一块松动的地砖。她挑眉示意:“如果说夜探宗门是为了查冤屈,不如看看这里面的机关。谁知道青霄宗究竟有多少暗道?”
寒衣小心翼翼地拨开地砖,露出一条狭窄的石阶向下延展。幽蓝的灵气自阶下溢出,隐隐有几片碎光。
三人皆默然,面色各异。谢玉箫沉声道:“若是再往下,便踏入宗门禁地。非内门弟子,踏足不赦。”
褚寒衣侧脸盯紧她:“师姐,如果你担心牵连,可现在离开。家仇未报,我无退路。”
谢玉箫嘴角一动,目光坚定:“宗门的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宋羽棠已抢先踏下石阶,回头戏谑道:“既然都上了贼船,还怕沉吗?”
石阶幽深,三人屏息而行。脚步回荡在密室的石壁间。走到尽头时,墙面上悬挂着一幅古老画卷。卷上,有九界封神榜残影,铭刻着数百年前宗族灭亡的名单。褚氏一列果然被墨笔涂黑,却于角落残留着一行“流散于苍微,侯命寻主”。
褚寒衣目光紧锁,指尖仿佛触及了遥远的家族气息。宋羽棠轻低声:“看起来,你家被人有意隐匿于宗门档案之外,兴许还有活路。不过这种档案,肯定不简单。”
谢玉箫眉头微蹙,郑重道:“这些东西,只有宗主与首席才可调阅。看来褚家的旧案,远非一桩灭门血仇那么简单。”
正在此时,石壁深处传来轻微机关声。三人猛地警觉。宋羽棠一把扯住谢玉箫,侧身护在褚寒衣身前。石门无风自动,一片黯淡的青色灵光自门隙涌出,隐隐有低语传来,似有人于密室后侧徘徊。
褚寒衣攥紧拳头,沉声道:“是有人藏身于此。也许,这就是母亲临死前想要传给我的东西。”
门后步声渐近,一道温淡的男声破开寂静:“外门弟子夜探禁地,可知此举有何后果?”
三人屏息,一时间无人应答。那人缓步走出,月光下面容温和,眉眼静水波澜——余照古,九幽书院监院,亦师亦敌。他嘴角一勾,望向褚寒衣:“你所查之事,未必是你能承受的真相。青霄宗一向爱护弟子,你却偏偏要闯死路。”
谢玉箫上前一步,眸中肃然:“余师,宗门藏有不清之谜,难道要我们永远蒙在鼓里?”
余照古目光游移,似是在衡量众人底气。他淡淡叹息:“宗门有宗门之道,你们却偏要逆流而上。这段密室,只许有缘人踏足。倘褚寒衣敢承此命,便需付出代价。”
宋羽棠挡在褚寒衣身前,语气带着不屑:“你既知其冤屈,就该还他一个公道。何必巧言遮掩?”
余照古不在意她的激烈,改而盯向褚寒衣:“你本平民,敢负苍微之命。今日所见,切记,不可传于外人。夜色下的秘事,往往引来祸端。”
褚寒衣眼眶发红,声音低而沉:“师长可曾参与褚氏之变?”
余照古神色一暗,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阴霾:“昔人早已远去,后辈自有命数。你若不畏艰险,便沿此路走下去。只要你能撑住自身,不怨天尤人,我会留你一份生机。”说罢,他挥手灭去灵光,密室淡淡归于夜色。
三人重归藏书阁上方,夜已更深。谢玉箫握住褚寒衣肩头,低声道:“你要承受的东西,比你想象中沉重。不要怕,有人与你并肩。”
宋羽棠轻哼一声,递过玉符:“这东西以后带着,也许能护你周全。”
褚寒衣点头,胸中郁结的怒意与埋藏的理想在夜色里交汇成新的决心。他望着两人,觉察到这宗门里的风暴才只是开始,旧仇新怨已在幽深之地暗流涌动。
回望那条幽暗石阶,褚寒衣暗自将那句话记在心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夜色之下,有些真相再难回避,唯有一步步将它从黑暗中带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