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溶融泻落在背阴的小巷。褚寒衣静静仰望高悬的青霄宗山门,石阶层叠,通往云端。一夜奔逃的惊惧尚未褪去,胸腔却被炽烈的期望灼烧。一念至此,他下意识握紧掌心,指节隐隐作痛,指腹上还残留着昨夜姐姐递过来的凝冷温度。
“寒衣,等我消息。”褚晚秋的低语在耳畔徘徊。她早已踏入人群的阴影中,去为他寻找进入青霄宗的助力与门路。只留下褚寒衣独自面对高高山门,石狮冷目如注,气息沉郁庄严。
此刻的他不过十四岁,却已褪尽稚气。他深吸一口气,将一切杂念斩断于心头。目光灼然,向前踏了上去。
山门外早已人头攒动。天下少年俊彦齐聚于此,皆怀着争渡入宗的渴慕。褚寒衣极为低调地站在角落,不动声色地端详着周遭人等:有衣着华丽的官家子弟,有身姿矫健的浪侠,也有像他一样神色清冷的寒门子弟。他们皆为一次天命改写而来,在这青霄宗门前,世间一切身份既是壁障,也是诱饵。
“寒衣。”人群缝隙中,一只手轻按在他臂弯。是褚晚秋,她换了一身粗布衣裙,神态镇定,眼底却藏着一抹疲惫。“那边有个托管蒙面的中年道人,是青霄宗庙下杂役头领。喝下一碗尘露汤,凭引荐符牌可略过初审。”她低声道,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二人能闻见。
褚寒衣微点头,凝神细语:“此路终非正道。姐姐且看我行事。”
他目光扫过寂静的山门,暗自记下所有可能逃生的缝隙与死角。终究还是走回了队伍的尽头,如一株无声的青松,挺立于夜与昼的交界。
初考开启,三名道者一字排开。青云缥缈间,宗门弟子挥手布下灵光结界,门前白石台上凭空浮现数道铜令。每人须以灵力祭令,由其自开,一试资质。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自负地将铜令死死攥在手里,有人手足发颤失声呜咽。褚寒衣仔细观察着仪式的每一个细节,看清了守卫之间的目光交流,也瞧见道者身后青色衣袍下隐约晃动的符袋。
至他时,铜令冰凉,宛若冬夜寒铁。他不假思索,一缕微弱灵息自经脉流淌,指腹微颤将灵力均匀注入。铜令“嗡”地振响,淡青色的火纹浮现令面。守令道者讶然道:“寒门弟子,灵息却极稳,当为尚秉清正。”
褚寒衣仅肃然一礼,不争抢,不卖弄,周身气度自成。入宗初试,仅此一令,已在一众新人中留下清明印象。
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人群边缘,褚晚秋仿佛长吁了一口气,眉宇间浮现稍纵即逝的慰色。
礼毕,他随即被引入宗门前院暂歇。白石广场,少年们三三两两私语。一名官服少年冷哼走来,身后数人相随,明显是本地名门之子。那少年将折扇拢于掌中,嗓音带着分明的傲气:“寒门子弟竟能开令?莫非走了什么捷径?”
褚寒衣只静静站立,淡声道:“铜令在此,令文自显。”
一语既出,众人神色各异。那官服少年面色微变,复又强作镇定,扇骨敲桌,语气微带试探:“既如此,敢问姓名?我家乃郦阳郡邸,日后行走总要知你根底。”
“褚寒衣。”他目光不卑不亢,声音淡淡回荡庭中。那少年挑眉,将名号默记于心,未再多言。
风过廊下,落叶飘零。寒衣立于人流之隙,静心观察他人与宗门一举一动。不多时,一名身着素青道衣的女弟子步入广场。她步履凝练,眉目如霜雪之下的寒梅,眸中自有不容侵犯的清冽。
她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褚寒衣身上一瞬,却并未开口。身后,随行的杂役向她低语,“谢师姐,今日新进弟子名单已录。”女弟子只礼貌点头,取过名册,翻检片刻。纸页翻动止于“褚”字,眉心微拢。那轻微的动作,被褚寒衣尽收眼底。
宗门大门渐次开启。领引弟子的执事带着众新人移步至后山,安排外门初居。走廊之上,褚寒衣回首望见褚晚秋,姐姐立于廊尽,目送他渐行渐远。彼时,姐姐的目光慢慢浮现一抹释然与隐忧。失语之间,泪光几乎落下。
夜临青霄,新弟子入住观风院。
褚寒衣分得一处僻静偏屋。夜风薄凉,他静坐榻上,默默盘膝吐息,入微灵息流转指间。窗外,大雾缭绕,夜色寂静。他回想白日入宗种种,无一非步步试探,既徐且慎。静夜中,记忆深处的母亲容颜与家族血债再次浮现,复仇的信念愈加鲜明。
深夜时分,室门被轻扣。褚寒衣警觉拔身,轻步开门,门外站着那名素衣女弟子。她神色冷然,低声道:“你今日于前院之举,青霄宗记下了。你资质有限,但心性罕见。三日后宗试,准备好自已,莫负家门。”
褚寒衣凝视她良久,声音轻却坚定:“谢师姐。”
那女弟子眸光一敛,似乎想说什么,终只转身掩门离去。
褚寒衣望着门板,一时无语。院墙之外,桐树影斑驳,夜色如织。
那一夜,他再难入眠。窗外远山若隐,晨光渐明。
此刻起,他已褪尽过往,正式踏入青霄宗外门。身世如尘,前路未卜,唯有一步一印,直指天地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