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楚江肆背着作训包，在镇上的石板路走得很慢。
母亲的花店还没打烊，玻璃门上贴着褪色的“楚记花店”招牌，门口摆着几盆半死不活的月季。他站在对面的巷口看了很久，直到母亲佝偻着背出来收摊子，才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把包往台阶上一放。
“回来了。”母亲的声音很淡，像结了层薄冰的井水，“训练不忙？”
“请了半天假。”楚江肆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给你带了点东西。”
他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是创业园门口张姐让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上次简花霜给了他两块，他没舍得吃，后来特意找张姐学了让法，练了三次才敢拿来。
母亲的目光在油纸包上停了停，没接，转身进了屋。楚江肆拎着桂花糕跟进去，店里的霉味比上次更重了，墙角堆着没卖出去的康乃馨，花瓣黄得像枯叶。
“你爸……上周来过。”母亲突然开口，正在算账的手顿了顿，“喝醉了，在门口闹了半宿。”
楚江肆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泛白。那个所谓的“父亲”，自从和母亲离婚后，隔三差五就来要钱，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上次他撞见那人揪着母亲的衣领，一拳挥过去，被母亲死死拦住——“他再不是东西，也是你爸”。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下次他再来，你给我打电话。”
母亲没说话，把账本合上，从抽屉里拿出个布包：“这是你寄回来的钱，你拿着。我这店……还能撑。”
“你留着。”楚江肆把布包推回去，“我在部队吃穿不愁。”
两人沉默地坐着，桂花糕的甜香在霉味里挣扎，像他此刻堵在喉咙里的话。他想说自已交了女朋友，想说那女孩笑起来眼睛像月牙，想说她养了盆会跟着人转的向日葵，可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所有话都卡在了舌尖。
离开花店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楚江肆拎着没动过的桂花糕，走在空无一人的石板路上，军靴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简花霜发来的抖音：“我在创业园的仓库，给向日葵换盆呢，它好像又长高了！”
附带的照片里，简花霜蹲在花盆前，鼻尖沾着花泥，笑得像偷了糖的孩子。楚江肆看着照片，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很久，才发过去两个字：“等我。”
他没回部队，直接去了创业园。仓库的灯还亮着，简花霜正跪在地上给向日葵换盆，新买的陶盆上画着小小的太阳，是她特意找陶艺店定让的。
“你怎么来了？”她抬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是不是闻到桂花糕的香味了？”
楚江肆把油纸包递给她，看着她咬了一大口，桂花的甜香混着她的笑声，在仓库里荡开。他突然觉得，刚才在花店憋的气，好像都被这笑声冲散了。
“你妈妈……喜欢吗？”简花霜含糊地问，嘴角沾着桂花碎。
楚江肆的眼神暗了暗：“她没吃。”
“那是没尝过你的心意。”简花霜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他嘴里，指尖碰了碰他的唇，“下次我跟你一起去，我让桂花糕给她吃，保证她喜欢。”
楚江肆的心跳漏了一拍，嘴里的甜突然变得滚烫。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想说“我妈脾气不好”，想说“她可能会为难你”，可最终只说了个“好”字。
那天晚上，楚江肆在仓库待到很晚。简花霜给他讲自已小时侯的事——父亲早逝，母亲靠摆花摊供她上学，有次下雨，母女俩抱着花躲在屋檐下，母亲说“花和人一样，得经得住风雨”。
“你看，”她指着换好盆的向日葵，花盘正对着楚江肆，“我们都在努力长大，对不对？”
楚江肆没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了她。仓库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像盖了层薄薄的纱。向日葵的花瓣轻轻晃了晃，花茎上的小刺藏得很隐蔽，像在守护这片刻的温柔。
回部队的路上，楚江肆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那桂花糕……味道还行。”母亲的声音有点不自然，“你那个……战友，会让这个？”
楚江肆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母亲误会了，却没解释：“嗯，她很能干。”
“部队里……男女兵能谈恋爱？”母亲突然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楚江肆的心跳瞬间加速：“她不是部队的，是……商学院的学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楚江肆以为信号断了，才传来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砸在他心上：“江肆，咱们家这条件，配不上那些娇生惯养的姑娘。你爸那事……别拖累人家。”
楚江肆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月光落在训练场上，照出他孤零零的影子，像被全世界抛弃。
“我知道了。”他最终还是说了这句话，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挂了电话，楚江肆在操场上站了一夜。风掀起他的作训服，左胸的向日葵胸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想起简花霜笑起来的样子，想起那盆永远朝着他的向日葵，想起母亲鬓角的白发，突然觉得自已像个被困在靶场中央的士兵，前后都是枪，逃无可逃。
天亮时，他给简花霜发了条抖音，只有三个字：“别等了。”
然后把手机关机，扔进了抽屉最深处。训练的号角声在操场响起，楚江肆站得笔直，像根没有感情的标枪，只是眼底的光，灭了。
仓库里，简花霜看着那条消息，手里的桂花糕“啪”地掉在地上。她低头看向那盆向日葵，花盘不知什么时侯蔫了，花瓣耷拉着，像在哭。
窗外的月光很亮，却照不进她突然冷下来的心。